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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
  「陸少爺,你心情似乎欠佳?」

  「嗯?」他回神,連連致歉。「是有些事心煩,失禮了。」

  在談生意時恍神,這是從來沒有過的,他暗暗警惕,要自己收攝心神。

  那孫氏少東拍了他臂膀一記,爽朗大笑。「都來到這地方,就放輕鬆點兒,別那麼嚴肅,瞧,你身邊美人可哀怨著!」

  陸祈君暗暗苦笑。

  這孫氏少東家,人精明、能力強、做起生意也有一套,與他合作絕不吃虧,兩人私底下也略有交情,可——唯一缺點就壞在人頗風流,每回談生意非得上一趟花樓不可。

  「孫當家,你知這非陸某所好。」

  「知知知!」全京城誰不知陸家少主清高正派,不好女色。「人不風流枉少年,逢場作戲又有何妨?」

  逢場……作戲嗎?

  他偏頭,認真凝視身側被他冷落了一晚的青樓女子。

  為何他從沒想過放縱呢?自有記憶以來,眼中就只看得見那名女子,縱使進了勾欄院,也沒動過念,鶯鶯燕燕不曾入眼,甚至是她屬於別人了,亦不曾。

  「孫當家,您有過屬意的女子嗎?」懂得那一思及便心口疼痛,容不下其他的感受嗎?

  「有啊,怎麼沒有,我家那婆娘可囉嗦了。」才會出來便想尋個輕鬆快活。

  是了,孫當家也成親有好些年了。「那,您不覺得對不住嫂夫人嗎?」

  孫當家大笑,一副「你說什麼傻話」的表情。「男人在外頭,有些個事情是女人管不得,也過問不了的。」

  回到了家,他是個丈夫,對妻子全心專寵,千依百順,離了家,幾段露水姻緣免不了,心裡總還記得家裡有個人等著,這便成了。成大事者,誰不是這樣呢?

  「是嗎?」陸祈君把玩杯盞凝思。身與心,能如此兩分?

  「你心裡頭也有人吧?」都說陸祈君坐懷不亂,幾回下來,可真見識到了。

  他回視,不承認,亦不反駁。

  孫當家了然地勾唇。「世上沒有真不好女色的男子,只有無力為之,想碰也碰不得,再不便是入了魔,情癡到底,再也要不了別人的男子。」

  他,入了情魔嗎?

  手執酒杯一飲而盡,探手將身側女子摟入懷中,俯首吮住紅唇。

  不對,氣味不對,擁抱感覺不對,唇間滋味,也不對。

  眼兒不夠大,眉兒彎彎是精心妝點而來,太過精緻,胭脂太紅,不是粉透的自然色澤,笑時沒有淺淺的梨渦……

  他定定凝視,推開她。

  他做不到,怎麼也激不起漣漪——

  「你太清醒。」孫少東執杯,笑道:「敬你,情癡。」

  陸祈君苦苦一笑,回敬他,一飲而盡。

  「若是如此,倒還不如去尋那教你入了情魔的佳人。」

  這是第二回,有人對他說了相似話語。

  凝思著孫少東之言,回到府裡,見著迎面而來的婢女,他招手喚來。「小姐今兒個還好嗎?」

  婢女搖搖頭,歎氣。

  他看了眼自她房中端出的膳食,冷卻的飯菜,幾乎未曾動用。

  他揮手遣退婢女,直接往她房裡去。

  「盼兒,歇息了嗎?」房內燈火未熄,他試著推開虛掩的門扉,緩步上前。

  她睡了。

  輕輕坐在床沿,凝視她許久許久——他低歎,伸手輕輕劃去她眼角那抹殘淚。

  「武哥……」她喃喃夢囈,睡夢中不自覺抓住他腕心,貼靠著,挽住憐惜。

  她就連睡了,都會哭泣,想著、念著的,依然是那個人,這要他如何說得出口?

  盼兒心底,沒有他。

  欲抽手退開,她淚水落得急,揪握著,無助喃喚。「武哥……」

  狠不下心,抽不了手,他挫敗投降。

  「你究竟要我如何?」

  俯身,額心抵著螓首,他悄悄竊了吻,心痛低喃。

  他是太清醒了啊,清醒到——始終知曉,吻著誰、抱著誰,無法麻木。

  上一回,這麼抱著她,似乎是好久遠的事了——

  她十三歲那年,生了病,發著高燒,夢裡都還不忘喃喃痛駡:「哥哥討厭……」

  他是在那一夜,情難自抑,吻了她。

  是頭一回,也是唯一僅有的一回。悄悄藏在心底,只屬於他一人的酸楚溫存。

  那時,她還記得有他,就算是氣惱、不諒解、痛駡他,總有他一席之地,而今,她眼裡、心底,皆無他立足之處了……

  陸祈君想了很久,為了不讓盼兒一直沉浸在悲傷中無法掙脫,他想找些事讓她分散注意力,忙一點或許是好的。

  捧了賬本來到她房裡,見她輕捧著陸武牌位,依依難舍地輕撫,而後歎息著放入布巾子裡,收起置入櫃中。

  「你做什麼?」

  他走進房裡,來回看了木櫃子,再打量她神情。

  若她這舉動是代表已放下陸武,不再回顧,那他會很欣慰,可她眼底分明依戀不舍。

  忘不了,為何要強迫自己收起陸武靈位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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