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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


  她還記得它嗎?

  它好感動。人類過年都要穿穿紅的新衣、放鞭炮,小東西都穿過兩次新衣了,還記得它?

  「翎兒……唉呀!」夫人找了來,看見它一嘴的血,驚白了臉色。「小畜生,你要對我的翎兒怎樣?快放開她……」

  亂講,小東西才不是你的,她是我的!我寄放在你那裡的!

  「娘,狗狗,打打,不可以,翎兒要……」

  小東西一直抱著它,這一回,它不敢再掙開跑掉,上一次她哭好久。

  後來,它就跟夫人一直回去了。

  它知道人類還是不喜歡它,只是因為小東西一直抱著它,吃飯睡覺都要看見它,不然就會哭鬧,他們沒辦法,又怕強要分開,它會誤傷了小東西,才會勉強讓它留下來。

  雖然他們後來知道是它救了小東西,可是人類的疑心病很重,從來沒有相信過它,說畜生就是畜生,野性難馴,忌憚它隨時會發狂傷人。

  但是沒關係,小東西喜歡它就好,只要和它的小東西在一起,每天都可以看見她、不必再躲遠遠偷看,它什麼都沒關係。

  又過了很久、很久,它一直把小東西保護得很好,有一次小東西犯了錯被她爹責打,它想撲上去咬人,但是小東西說:「不可以,那是爹爹,他是為我好。」

  打人會痛,它也被那棍棒打過,為什麼這樣還叫為她好?

  它怎麼也不懂,但是小東西很堅決地告訴它,絕對不可以傷人,否則她就不要它了。

  好,它會乖,小東西不喜歡的事,它不做,只要她一直一直地喜歡它,別不要它。

  小東西現在不是小東西了,她愈來愈大,府裡請來教書先生,讓她開始學讀書、識字,不能再成天跟它玩,但沒關係,她讀書時,它就趴在書齋外面,玩玩落葉,舔舔自己的毛,有時候追著廚房養的貓跑,可是一點點都沒有傷到它們。就算每次看到池子裡養的魚,只只都肥美得教它流口水,囂張地在它面前游來遊去,它也不敢抓來吃,怕翎兒不開心,就不再喜歡它了。

  有空的時候,她會替它洗澡、梳毛,她還替它取了個名字,叫「不棄」。

  人類都有名字,像養她的爹娘叫她翎兒,可是它又不是人類,為什麼也要名字?

  她說:「這樣以後只要喊不棄,你就會知道是在叫你了。」

  如果是這樣的話,好,那它要名字。

  很久很久以後,它才理解,名字其實不只是名字,也是一個承諾。

  她說,不離不棄。

  簡單地說,就是會一直、一直和它不分開的意思,所以它很喜歡這個名字,每次她一喊,它便開心地撲過去。

  慢慢地,她的爹娘對它也不那麼防備了,大概是因為它替他們抓過幾次夜裡攀牆進來的賊子,嚇跑欺負翎兒的人,從來沒有讓她受到一點傷害的關係吧!

  老爺說:「這狼有靈性,像是天生就要來守護翎兒的呢。」

  「是啊,瞧它拿翎兒當寶似的,老瞧著她,寸步不離地守著,有它照看著翎兒安危,咱們也可少操些心。」

  它趴在廳口,不是很認真地聽著老爸與夫人閒談,目光時時關注著廊道那頭。翎兒這時候在練字帖,不能吵她,等她練完字來向爹娘請安,就會從那個地方走過來了。

  它只要等、一直一直等,就可以看見她——

  啊!來了來了!它開心地飛撲過去,她嬌小的身子承受不住它龐大的衝力,向後跌去,可是它好開心,顧不得太多,已經整整個三個晚上和早止,還有今天半日沒看到她了,它壓在她身上,一直舔、一直舔。

  夫人說她生病,不可以去吵她,要讓她安靜休養,然後病好一點又要讀書練字帖……人類真的好麻煩,為什麼不能像以前那樣一直陪它玩就好呢?

  它聽見夫人的驚呼聲,喊來府裡的男丁,七慌八亂地把它架開,它不是很懂,為什麼不讓它接近翎兒,它和她以前都這樣玩在一塊兒的啊。還有,翎兒為什麼哭?仿佛沒有很高興看到它,縮著身子嗚嗚地抽息,眼睛裡一直掉透明的水來……

  它被手執長棍的家丁架開到好遠好遠的地方,直到看不見翎兒了,那棍棒打在它身上,老爺氣憤的咒駡:「才誇兩句,你就傷了翎兒,畜生就是畜生……」

  它傷了翎兒唉?何時?它為什麼都不知道……

  它很痛,很慌,棍棒打得很痛,但是它更慌的是翎兒傷到哪裡了?萬一它真的害她受傷了怎麼辦……

  雖然很痛,但是它不敢逃跑,一跑掉,便看不到翎兒了。

  但是不跑,老爺還是把它趕出去了。

  它在後門外繞著,不肯走。一天、兩天、三天、四天……

  它很餓,可是不想去覓食,一直守在這裡,翎兒出門就可以看見它。

  然後門開了,夫人沒辦法,歎氣說:「翎兒一直哭著要你,她待你好、當你是玩伴,你雖是畜生,但我相信你聽得懂,當心些,別再傷著她了好嗎?」夫人讓它回來,領著它去找翎兒時說了這些話。

  它本來就不想傷害翎兒,它不是故意的,可是翎兒會不會不知道?會不會生它的氣?會不會……怕它?

  「不棄,你去哪裡了,我都找不到——」還沒到翎兒寢房,她就開了房門,帶著笑快步飛奔過來。

  它趕緊退開一步,不敢靠近她,也不敢像以前那樣放肆地撲上去,怕又傷了她。

  她偏頭,困惑地瞧它,招招手。「快來呀,不棄——」

  她不怕它,也沒有討厭它嗎?

  好似真的沒有。她自己跑向它,還像以前那樣抱它、摸它、賴在它身上。

  她臂上纏著布,上面還有一絲絲血跡,那是它抓的。

  它爪子利,開心忘形時一不留神就抓傷了,也不可以亂撲上去,會害她跌傷、撞傷,這些都是夫人一再告誡的。以後、以後要提醒自己,絕對不可以——

  那段時間,它有空會抓抓地面,想要把尖利爪子磨平滑一點,她不曉得,常常有趣地看著,以為這是它無聊時的新遊戲。

  後來,又過了好久好久,久到它都數不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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