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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


  慕容韜是襟懷磊落,仁心善念,也體諒著親弟自小在外流浪,不曾受過一日親情照拂,難免情感生疏。他用了五年的時光,無比耐心地善待、關懷、拉近兄弟倆的距離,期望有一日,能夠培養出真正的兄弟情誼。

  可慕容略就是性格扭曲,他看不見兄長真心實意要待他好,心太陰暗,沒有那麼光明溫暖的性情,當兄長懇切地說:「你是我兄弟,不是外人,我的一切皆願與你共享。」他心裡頭想的卻是——若能獨佔,他為何要共享?

  他那正直的傻大哥不會明白,有些事物是無法共享的。

  一步錯,便是步步錯。

  慕容韜錯了,不該高估人性、考驗人性,打從他接他回來開始,便註定了一山難容二虎的悲劇。

  親族之間的矛盾爭端一直存在,家業龐大,利益衝突容易讓人迷失本性,犯下無法挽回的錯事。

  他在慕容家的地位太重要,一般人無法對他下手,但也不是誰都做不到,至少他親之信之、從不防備的麼弟就可以。

  那第一道毒,就是他最疼最愛的親弟下的,化他內力,入體蝕膚,不願世上再有一張與他一般無二的容顏,他要唯一。

  有內賊開了門,外頭的人要再想起歹念便容易許多。走出那一步,便再也回不了頭,以至於演變成今日局面。

  悔嗎?時至今日,仍不敢問自己這道永不敢碰觸的問題。

  穆朝雨靜靜聽著,默默看著,不發一語。

  而後,她站起身,退開一步,神態無比鎮定——使力揮出一巴掌,用盡她畢生所能用的、最大的力道,打得一個大男人也幾乎招架不住,扶上椅背才能穩住身子。

  她很氣,真的很氣,這輩子不曾如此氣過,就連被騙去家產,苦頭吃盡時都沒有!

  看著這張臉,她只會想到——那是他的,他曾經也有一張與眼前如出一撤。俊朗出眾的面容,可現在呢?

  一度幾乎容貌盡毀,受盡輕視嘲弄,即便往後她再用盡心思調養,也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跡,回到最初的俊美無儔,憑什麼加害於他的人卻能頂著這張臉,接收曾屬於他的一切,憑什麼?

  這個人,是他至親至愛的親弟啊!她一直都知,權勢地位是許多禍事的爭端,卻不知竟能教人喪心病狂至此!

  「他真欠你那麼多嗎?」或許最初被迫離家,失去親情的溫暖與慕容韜有關,可也不是他能決定的,這間接造成的虧欠嚴重得必須以毀容、喂毒、背叛、受盡污蔑來償嗎?

  「我曾經很恨他,」慕容略拭了拭嘴角的血痕,神情淡漠,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。

  曾經,很恨。

  誰生下來就是惡人?如果當初被留在慕容家的是他,被善待、重視著長大,不用爭取就能得到一切的是他,他也能長成那般光明美好的性情。

  當慕容韜說願與他分享時,他真的恨,恨那偽善模樣。

  但為什麼,大哥真的消失之後,那位於心口的地方會像空了一塊般,茫然得不知所措?

  心裡頭的芥蒂沒有因此消除,那雙一直以來渴盼的眼神注視,也沒有因為他的消失而落在自己身上,反而失去得更多,連原有的,那唯一一道關懷,都失去了。

  每每夜深人靜,仿佛一回過頭,就能聽到那道暖嗓,輕輕地說——

  還不睡?當心熬壞了身子。

  雁回熬的,送來給你補補身子。

  但是真的回過了頭,總是尋不著。

  他尋不著,那個會叮嚀他別熬夜,將珍貴補品一次次轉送來給他補身,說是心疼他剛回來那瘦弱模樣,得養壯些的身影、音容……

  他開始害怕,怕靜得什麼都聽見的夜——也或許,怕的是已經什麼都聽不見的夜。

  於是他又瘋狂地找,找著以往巴不得消失的那道身影。

  可是——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回來了,失去慕容韜,他就連世上唯一真心愛他的人都沒有了。

  「所以呢?你現在是來確認他死了沒?還是後悔了,想找回他?」穆朝雨冷冷一問。

  若是前者,休想!她連見都不會讓他們見上一面;若是後者,依然免談,她不會讓他再回到那個光聽著便覺心力交瘁的地方。

  有些人,失去就失去了,別想還找得回來。

  「我不知道……」在來之前,他只有一個念頭——確認慕容韜是否仍在世上,只有仍活著,一切還有可能。

  「他在這裡很好,我會一輩子待他好。」好過回你們這些混賬的身邊。

  這姑娘的態度很明確、也很堅定,擺明瞭不會放慕容韜走。

  他微一頷首,取出懷中的小錦囊。「聽說他要成親了,我替他把東西送過來,勞你轉告一聲。」

  「那是什麼?」

  迎上她眼中的防備,他自嘲一笑。「你放心,我沒要對他不利。裡頭有他的生辰八字、幾樣玉飾,娘當初為他備著,讓他娶妻時好給心愛的姑娘下定。還有一塊金鎖片,他出生就戴著了,娘請廟裡住持祈福過,說是能保平安,他自小不曾離身,我也有的。」

  既是意義深重之物,她也就代他收著了,心裡暗想,回頭要再去煮鍋藥水泡泡,沒毒也去去晦氣。

  慕容略也知人家不歡迎他,識相地起身告辭,沒去多作糾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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