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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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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…」有口難言,八成就是這麼回事吧。 他抬掌,費力地在她掌心寫下一個「忘」字。 「忘了?不記得自個兒是誰?打哪兒來?家裡有哪些親人?」每問一句,他就無助地搖一回頭。「唉,那一身毒果真把你給毒傻了。」 「……」 「好吧,要不我來替你起個名吧!既然你要代替寶寶,要不就叫寶——行了行了,別瞪,換一個不就是了?」 口不能言,眼神倒挺有殺氣的啊!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喂著藥。「咱們村子裡那牛嬸生了三胎,就大牛二牛三牛地叫下去,要不咱們也來比照辦理……又不好?」眉頭都擰成麻花辮了。 當然不好!他懷疑她若不是存心整人,就是根本懶得花腦筋。 偏偏這人已是他的主子,她愛起名叫阿牛阿狗都由不得他。 她也煩了,耐心告罄,分神踢掉繡花鞋,抬腳朝桌邊書冊一勾,足尖隨意翻了翻,念出目光所及那一句。「渭城朝雨浥輕塵,就這個了!」 哪個?不會是要他叫渭城吧? 他眼神極其防備。 見識過她有多胡來,他不敢抱以任何期待。 「你那什麼眼神?要不你自個兒挑!寶寶、大牛還是——浥塵?」 原來是這個。 他松了口氣,終於點頭。 「還知道要選這個,你不傻嘛!」 「……」他本來就不傻。 不是他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他懷疑她根本是早想妥了,方才那大牛、二牛的根本是存心嚇他,他再駑鈍,也有被耍著玩的自覺。 「真可惜……原是想讓你代替寶寶的。你知道嗎?它好貼心,會等我回家、替我看門捉賊、聽我說心事,還會把自己卷成一團轉圈圈,每回都把我逗得好樂……」 怎麼……聽起來有一絲怪異? 他愈聽愈不對勁,尤其當她說到—— 「雖然隔壁攤賣烙餅的總是瞧不起它,當它是其貌不揚的癩痢狗。我把它撿回家的時候,它一身傷病,還瘸了一條腿,但你知道的,就像全世界的娘都不嫌自個兒孩子醜,我就是覺得,我的寶寶是全天下最美麗的狗。」 狗? 她說了半天,只是在說一隻狗? 他數度揪心、暗暗代替她流的好幾把辛酸淚,只是為了一隻癩痢狗? 她要他……代替一隻狗?! 這就是……他在這個家裡頭,將來的、了不起的位置?! 「怎麼?怎麼?你這表情是瞧不起一隻狗嗎?」 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,緩緩地、緩緩地湧上心頭,彙聚成一股……想掄拳的衝動。 他這新主子……真的好欠打! 他仰頭,無言望瞭望屋頂那片搖搖欲墜的破瓦,一如他此刻殘破滄桑的心境。 最初那一腔肝腦塗地、以命相酬的無知熱血,在這一瞬間盡皆屍解湮滅,連個骨灰渣兒都不剩! 初五開市之後,她白天得推著攤車到市集裡賣湯圓,無法再時時看顧著他。 畢竟家裡有兩張口要吃飯,而她看起來並不像是擅理錢財的人,光看她揮金如土、連殺價也不懂的瀟脫勁兒便知。 他已能下床走動,在身體能負荷的範圍內打理一些簡單的家務瑣事,如今看來,倒還真如她所言,完全比照寶寶的待遇,只要負責看家玩耍、追追松鼠別教它們咬了園子裡的菜就好。 他還是每天喝著苦苦的藥汁,以入口的味道判斷,約莫三日會換一次藥,他不曉得自個兒的狀況究竟是如何,但比起最初確實是強健許多,原本連能不能活過這個年都不曉得,而今,他不但能幫她揉揉麵團,還能劈柴打水,攬下家裡頭的粗重活兒。 揉好麵團,擱在灶邊醒著,他移步到水缸邊清洗豆子的穆朝雨身旁,幫忙將品質較差的豆子挑掉。 「灶上燉了雞,一會兒去舀來吃。」 他停手,瞧了她一眼。難怪今早起來沒見園子裡那只老母雞,原來是教她給宰了。 那只老母雞,她是留著下蛋用的,自己都捨不得宰來吃,若不是他這長年餵養在體內的毒給拖垮了身子骨,根底實在太差,她也不會萬不得已宰雞來為他補身。 以一名主子而言,她待他確實好得無話可說。 「發啥愣?」 「只是在想……」他累了她許多。 但轉了個彎,他改口問:「我這身子,好得了嗎?」 若是無法根治,是不是就別費工夫了?死不了就成了。他已經欠得夠多,不想下輩子也還不了。 「要好倒不困難,就是麻煩了些。」 「怎說?」久未言語,最初開口時,他聲音如粗礫般、沙啞得難以辨視,直到這陣子終於慢慢好多了。他嫌難聽,彆扭得不肯開口,她卻總是有法子逗他、誘他,讓他試著多說幾句話。 她將剛洗好的紅豆、綠豆、小米,一股腦兒全倒在一塊兒,一手隨意打散,一籃子花花綠綠的好不精采。 「喏,你現在的身子就像這一大盆豆子,一眼望去是複雜了些,但只要靜心分辨出裡頭有些什麼,先挑出大顆又好挑的紅豆,再來是綠豆,然後是小米,這樣懂了嗎?」 懂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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