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樓雨晴 > 掠妻 | 上頁 下頁
六一


  當初,原是他一番心意,紀念先人、也為雁回前夫留個根,畢竟妻子雖然嘴裡不說,心裡仍有情義存在,否則不會執著要為前夫留下這條血脈。

  對於這個決定,雁回和大哥也都認同,只是現在,實在無法對個半大的娃兒解釋原由。

  「那只是為了紀念一個……很特別的戰友,你長大就會知道,現在,不急。」

  「喔。」孩子就是孩子,被三言兩語哄過去,心滿意足了,挨靠在父親肩窩,嗑著桌上的小點心,很事後諸葛地發表高論。「我就說嘛,他們胡說八道,我怎麼可能不是爹的孩子,大家都說我們像極了。那個賣豬肉的大叔前陣子休妻,聽說就是孩子愈大,發現長得愈像隔壁老王,大伯母就說吧,孩子真的不能亂生。」

  「……」慕容大寶,你好三姑六婆。

  這樣在孩子面前嗑閒話,說東家道西家真的好嗎?他一面思考身教問題,伸指揩了揩餅屑,順道帶上小臉蛋上幾處殘淚髒汙,指腹不經心地揉揉嫩頰,倏地,兒子不經意的話語落入心房,他頓了頓。

  定晴,細瞧掌下那張清秀臉容,呼吸瞬間一窒——

 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們父子有多像,他是瞎了嗎?

  不,不是,只是心裡頭有了認定,很多事情擺在眼前也不會再想其他,就像當年,流雲村一干子村民有多盲目,看不見雁回沉靜無爭的性子——

  那張肖似的臉容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旋,甚至不難推想,再過幾年更加無法忽視越發明顯的五官輪廓。

  神韻相似,可以說是後天教養、耳濡目染而來,但天生的容貌,他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,那樣的相似會毫無血緣關聯。

  思緒糾葛如潮,不甚安穩地睡去。

  或許是日有所思、夜有所夢,那夢境裡,淨是隱約而模糊的畫面——

  他看見,有個男人拿著刻刀,用著笨拙手法、不甚熟練地在酒罈子下一刀一刀刻著,還要人把風,像是怕誰來了撞見似的。

  慕容
  雁回
  于 辛卯年初秋 同釀夫妻酒
  願 偕白首 同歡愁 地老天荒

  沒由地,他就是知道,男人刻了這些字。

  §終章

  守門僕人突然來報,說是她來了——

  誰來了?

  男人一慌,劃傷了指。

  罎子是掩飾妥了,卻教她瞧見沁血的指腹。

  她悉民為他上藥,雪白布巾一圈圈纏上,也繞上了他心間,胸房暖暖激蕩,那時其實好想衝動地什麼也不管,告訴她、告訴她——

  告訴她什麼呢?不記得了。迷迷濛濛,那畫面又跳到黑夜,好似在溪畔、滿溪流的蓮花水燈,點點熒光,美麗燦然。

  「要疼你、寵你、凡事依你,還得有好家世、好相貌才匹配得上咱們家雁回,最重要的是——必得真心待你,一生一世傾情不移。」

  男人一面念著,筆下行雲流水,揮毫而就,但寫的,明明就是——

  莫雁回,必嫁慕容略
  只此一家,別無分號

  他當這是在做生意嗎?還別無分號,笑死人了!

  居然說一套做一套,還能面不改色,這人是有沒有廉恥?姑娘,你千萬別被他給騙了。

  然後畫面一轉,天色已亮。

  果然被他拐上手了,男人將她壓在窗邊,做著極羞人的事。

  女子軟軟地推拒,倒也不是真心要拒絕,只是羞著,婉轉承歡。

  「慕容、慕容……」

  誘著她這麼喊,只是不想由她口中,聽見她喚出別人的名,那是他最卑微的想望,至少那還是他的姓,他可以自欺。

  聽著耳畔情意婉約、柔軟帶媚的呼喚,於是他益發狂了,將她欺負得徹底、肆意偷香——

  接著,同樣的房裡、同樣的一個窗邊,已不見女子身影。

  夕陽微光照進寢房,男人身子看來好單薄,似是病得極重,站都站不穩,他扶著窗櫺,開了那珍藏著的茶葉罐,抓起一把,往窗邊撒去。

  第二把、第三把……那一把一把,像是在掏著心,極痛。

  他倔強地不肯喊疼,堅持要親手將心掏空,才能捨得乾淨。

  自己種的情要,自己鏟。

  莫雁回,我不要你了。

  空了的茶罐滾落腳邊,他連看也不看一眼,自懷中掏出了一隻小瓷瓶,也不知是什麼,仰首便一口飲盡,毅然決然……

  睡夢中醒來,仿佛還能感受到那無法喘息的窒疼,掌下按著心房,熱淚滿腮。

  他坐起身,連靴也來不及穿上,便直奔青青房裡,取出床下一藏便藏了三年多的物品。

  懷有女兒那年,她為巡撫他,要將其扔棄,他怕她事後懊悔,默默地追了回來,又飲著酸醋,不想她日日瞧著、思念故人,靈光一閃,便往青青這兒塞,小傢伙也夠義氣,一直替他保守秘密,藏著沒對任何人提起。

  他撫著壇身,一路撫至壇底刻痕。

  這不是日有所思、夜有所夢,她從來沒說過這壇底刻了什麼字,他心裡頭介意,更是不曾多瞧一眼,又怎知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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