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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


  「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生者可以死,死可以生。生而不可與死,死而不可複生者,皆非情之至也……」他喃喃念道。「記不記得,你大二那年,我陪你旁聽那堂中國古典文學?」

  「記得。」那是好夢幻,充滿浪漫色彩的明代戲曲,叫《牡丹亭》。

  愛情,能教人生,教人死,女主角神奇地為愛還魂,當時他還嗤為無稽,又怎料想得到,他遇到,也做到了。

  儘管,強求不屬於他的軀體,靈魂飽受凌遲,他一刻也不曾後悔過,耗弱的魂體會如何,已經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,他們連來生,都下再有。

  但是,這樣就夠了,能夠看著她走回人生的正軌,他可以微笑祝福,無怨,無悔。

  「我……替楊品璿,立了遺囑和……遺書,將他的所有,留給……他的未婚妻,在律師那裡,請你……通知她……」他知道楊品璿在想什麼,這是他最後,能為所有人做的了。

  「我懂。」她握住他的手。

  「對不起……」最終,什麼都沒能留給她。

  除了遺憾。

  神情麻木地走在醫院長廊,眼眸乾澀,一滴淚都流不出來。

  真奇怪,她居然可以這麼平靜,從頭到尾不掉一滴淚。

  是醫院的冷氣太強嗎?她雙手環抱住自己,感到好冷,好孤單。到頭來,仍是只剩她孑然一身……

  彎向回廊轉角,與來人不期然擦撞了下。

  「啊!」

  「對不起。」兩人同聲開口,她面無表情,彎身替對方撿拾掉落的藥品,兩相對望,那方驚呼了聲,臉色頓時煞白。

  「是你!」

  「我?」腦子太空,已經無法思考。她,見過她嗎?

  「他在哪裡?!」對方激動地扣住她的細肩,力道之大,已令她疼痛地蹙眉。

  「我想你認錯人了,請放開。」

  「不,不會,我不可能認錯……」一年來,這張容顏她牢記著,不曾或忘。這張比她更美、更令男人傾心的容顏……

  「放開!」她憤怒地揮臂掙開,此刻她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,好好釋放悲傷,這樣都不行嗎?

  「別……走……至少告訴我……他好不好?」

  虛弱的嗓音,淒涼的聲調,挽住了她的腳步。側眸,回視那已淚流滿腮的容顏。

  那雙眼……傷慟、淒迷的淚眼……勾起那段最晦澀、不欲回想的記憶。

  原來,是她,另一名被遺棄的女人。

  她們,傷痛在同一個風雨交織的夜晚。

  「你還想著他?」都一年了,也以為這女子早忘了。是他先背棄愛情,不是嗎?那麼,她為什麼還會念念不忘那個在她最無助時,狠心遺棄她的男人?

  「不,我恨他。」

  「是嗎?那還找他做什麼?」

  「我只是……」倔強抿唇。「想讓他後悔,讓他明白他放棄的是什麼!沒有他,我過得更好、更自在!」

  「那很好,祝福你。」沒有任何的嘲諷,她冷冷點頭,轉身。

  「等等!你和他……還好嗎?」沒忘記,他是為了這張比她更美的容顏而遺棄她,將當時絕望的她,更加打入萬劫不復的煉獄,看清人性的現實與醜陋,不該想著他,不該還惦著他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

  眼神迷惘了下,才想起當年隨口扯的謊。「如果我說,我也玩弄他、拋棄他,替你報復薄情郎,這樣你會不會比較開心?」

  「你!」女子握拳,看得出她是真的憤怒、怨恨。「如果不是真心愛他,為何要奪?當第三者很有趣嗎?踩著別人的傷痛任意遊戲很好玩嗎?你有沒有羞恥、心!」

  「我的男人也被搶奪,我的淚又該往哪裡流?我的苦又該向誰說?不要以為世上不幸的人只有你!不要以為只有你懂得失去的痛苦!」胸口沉沉地壓著什麼,重得快要不能呼吸,季向晚惡意地想傷人,想……做些什麼來平衡。

  「你……變態!」就因為自己不幸,也要天下女人不幸嗎?女子悲怨,無法想像這麼美的一張臉,為何心狠若此。

  「變態嗎?」她扯唇。「無所謂。既然你只是想報復,我代你做了,你也沒有再見他的必要,還是,你希望他更慘一些?我——」

  「不!」女子驚喊,靠著粉白的牆,卸下防衛,聲音竟是無比脆弱。「我……想他,我只是好想、好想他……一年來,我告訴自己,這無情無義的男人,只配得到我的怨恨,也一直以怨恨支撐著自己,但……但是,沒有他的人生,好空洞……如果你不要他,請把他……還給我……我,真的好想他,我不能沒有他……」

  季向晚靜默了。

  她,騙了她。

  那名男子,沒有背叛她。

  那個雷雨夜,不只她失去心愛的男人,連帶地,一場車禍也帶走了眼前這名女子的男人。她們,都沒能見到心愛男人的最後一面。

  當她基於道義,前去探視那名同被車禍波及的男子,他已回天乏術。

  她是最後一個見他的人,也只有她,知道他最後的遺言。

  「……曦……迎……迎……曦……」他身上插滿大大小小的儀器管子,那傷勢連她看了都皺眉,口中還在喃喃喊著什麼,像是極度掛心。

  她費力捕捉他輕弱的呢喃,懷疑他的清醒度。「迎曦?人名?」

  試著揣度他的本意,留意他指尖動了下。「你心愛的女人?」

  他無法點頭,指尖又動了下。

  「怡……安……」

  「另一個女人?」又是個三心二意的男子嗎?一股怨恨竄上腦門,她厭惡地轉頭想走。

  「醫……院……」

  她停步,回頭。「怡安?醫院的名字?你心愛的女人,在這家醫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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