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樓雨晴 > 憨夫 | 上頁 下頁
十八


  最後,他才把裡頭的酸李子吃掉。

  甜的要給尋兒,他吃酸的。

  父女倆在外頭混了大半天,回家時還讓妻子念了幾句。

  「都說今兒個天涼,還玩那麼久,要真著涼了,看我饒不饒你!」

  他笑嘻嘻的,沒當一回事。

  想雲嘴上念歸念,也從沒生過他的氣。

  他看過隔壁大嬸,生了氣會去擰丈夫耳朵,扔東西、趕丈夫出門,想雲都沒有,最多就是彈彈他耳珠子,要他像話些,罵人一點氣勢都沒有。

  晚上,想雲備妥晚膳,回房哺喂女兒時,娃兒仍在熟睡,她輕輕抱起,觸著紅通通的臉兒,這才驚覺肌膚熱得不太尋常。

  怎麼回事?病了嗎?

  她探了探額臉,發現嘴角一處糖漬,以及頸脖上不尋常的斑斑紅點。

  「阿風、阿風——」她抱著尋兒出來,問正捧著碗要吃飯的丈夫。「今天有發生什麼事嗎?」

  「沒有啊。」

  那怎麼會——

  「還是你又胡亂喂尋兒吃什麼了?」她一心想問明情況,就怕丈夫糊裡糊塗,亂塞不該吃的食物給女兒,才五個月大的娃兒,可沒法消化。

  「就、就……」不曉得她是怎麼發現的,他眼睛東瞄西瞄,不敢看她。

  光看那心虛模樣,她便明白了!

  「祝春風!我不是叫你別亂喂,要害尋兒吃壞肚子,看你怎麼辦!」

  「才沒有,尋兒很喜歡,而且舔了很多。」他張口辯解,被她怒斥。

  「你還敢講!」她簡直快被這少根筋的傢伙氣死了。「你就不能放精明點嗎?才片刻放鬆,你就給我找麻煩。」

  她一心擔憂狀況不尋常的女兒,急著趕去老大夫那兒給他瞧瞧,也沒留意到自己口氣說得重了。

  折騰了大半夜,尋兒狀況穩定下來,老大夫說是出了疹,沒什麼打緊,發熱、啼哭都是正常的,這幾日留心看顧便是。

  抱著孩子出來,見丈夫站在門外,局促不安,張口想問,又不敢問。

  她一顆心全懸在女兒身上,也沒多留意他的情緒,夫妻倆一路靜默。

  回到家來,看見一桌子菜都沒動,回頭問他。「你沒吃嗎?」

  他搖頭。「等你。」

  「我吃不下,你吃吧,吃完要收拾好。」她抱著女兒回房了,他沒吃,將一桌子菜都收進灶房。

  一整晚,她不敢睡,來來回起身無數次,謹慎察看女兒狀況。

  他也沒睡,看著她疲憊、擔憂,幾天都高懸著心,吃不下睡不好、累得都瘦下一圈。

  後來,尋兒好了,又會笑,會揮著小手小腳、沖著人呀呀喊了,靈活的大眼睛轉起來依然可愛十足。

  可是——他沒敢再抱她了。

  當陸想雲發現時,丈夫心底的恐懼已然深植,只會遠遠看著,連碰都沒膽子伸手去碰了。

  她這才驚覺自己那時心頭慌亂,一時失言,傷著了他。

  「阿風,你不是最愛跟尋兒玩嗎?去啊,她在等你抱她,帶她滿村子溜達呢!」她奇怪地瞥他。

  丈夫已經好些天沒抱尋兒了,以往一回家,洗淨手腳後的頭一件事,就是要先抱抱女兒、親親女兒。

  他往嬰孩的搖床上貓去,娃兒大大的眼睛正望著他,他動了動嘴,還是搖頭。「我忙,要去幫阿土伯修屋瓦。」

  「欸……」怪了,明明就一臉渴望啊!他是怎麼一回事?

  她還沒搞懂狀況,丈夫出門後沒多久,就見小妹搖頭晃腦、一臉困惑地走進來,問她。「和姊夫吵嘴啦?」

  「沒啊,怎會這麼問?」她更莫名。

  「就剛剛來的路上,看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田埂邊發呆,看起來落寞又可憐,我上前隨口問他——今兒個怎沒見你抱女兒出來獻寶?」

  「他怎麼說?」

  「他就說:『想雲累,不可以再給她找麻煩。』大姊,這什麼意思啊?」

  陸想雲默然了。

  說什麼要去修屋瓦!她沒想到,一向對她坦白、真誠無欺的丈夫,也學會說謊騙她了。

  心裡頭揪著、酸酸的,有些難受,也終於弄懂他是在鬧哪門子的疙瘩。

  稍晚,丈夫回來吃飯時,她也沒戳破他,問他。「屋瓦修好了?」

  「唔。」他隨口哼應一聲,便躲到房裡去。

  用過午膳後,她在房裡趕制一套客人指定的秋衫,他趴在窗邊,窮極無聊到快要打起瞌睡。

  突然,一聲響亮的嬰孩啼哭聲傳來,祝春風沒動,倒是目光瞄了過去。

  她也沒動,神態悠閒地繼續繡著美美的荷花。

  他按捺不住,出聲提醒她。「尋兒哭了。」

  「我聽見了。」

  那怎麼不去抱她?

  他忍不住,又開口。「再哭,嗓子要啞了。」

  口吻很是心疼。

  才哭這麼一下,是能啞到哪兒去?

  「不能哭了就抱,會慣壞她,往後都要人抱了。」她依然悠哉。

  「……」哪裡會!就算這樣,抱就抱嘛,一晚不睡抱著也沒關係啊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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