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樓雨晴 > 憨夫 | 上頁 下頁


  陸慶祥才傻呢!那男人一直以來總是沉默,頭一回見他那麼堅定的神情,清清楚楚表明自己的意見,罐子擱了就走人,以為這樣就算下聘完成,也不懂得托媒、請個什麼長輩來見證的,傻傻交出所有積蓄,就不怕別人賴了不認賬啊?

  唉,愈想愈擔心,這麼個愣小子,怎麼能讓女兒託付終身?

  「我去找他!」

  陸想雲二話不說,抱了瓦罐便沖出家門。

  一路奔至祝家,門虛掩著,她站在院子裡,朝內喊了喊:「阿風,你在不在?」

  靠窗那一處被推開,男人探了探頭充當回答,又縮回去。

  過了一會兒,他才想到應該要回答她。阿娘說,不說話,會生氣。

  「……在。」輕輕又補上這一句。

  陸想雲推門入內,見他坐在廳裡,低著頭在縫那只破了個大洞的鞋。

  「春水嬸呢?」這種女人家的事,阿嬸怎會讓他做?

  「在午憩。」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,他再補一句:「阿娘眼睛不好了。」

  所以他自己補。

  原來如此。

  瞧他補得歪歪斜斜,東一針西一針,亂無章法又慘不忍睹,她看不過去,接了過來。「我來補。」

  心疼乳母年紀大了,眼力不好,便將破衣破鞋藏起來,不讓人操心,寧讓自己被針頭紮得坑坑疤疤。

  閒暇時,常看他給乳娘捏肩搥背、松緩筋骨,乖巧地常侍身側。

  這麼一個懂得反哺親恩、事母至孝的孝子,誰有幸嫁了他,都會被善待,一生擔起責任的,想衣怎如此膚淺,看不見他的好?

  男人看了看被隨手擱在桌上的瓦罐,又瞧瞧她。

  陸想雲拆了歪斜線頭,三兩下嫺熟利落地重新縫妥鞋,收了針,順手便將鞋往他光著的右腳丫子套上,抬眸正好對上他在瓦罐與她之間遊移的目光。

  真怪,她似乎總能讀懂他的想法,一如此刻他眼底的疑問。

  「你剛剛去過我家?」

  「下聘用的。」他還在瞄瓦罐。

  「是,我爹都跟我說了,那是你辛苦存了好久的積蓄,怎捨得全拿出來?」隨意瞄上一眼,那裡頭數目可不少呢,有些出乎她意料了,沒想到他還小有家底。

  「阿娘說,要討媳婦用。」他賺的銀兩交給阿娘,阿娘不收,叫他好好存起來,將來要討媳婦。

  他都有聽話,一分一毫存起來了,沒敢亂花。

  這男人,不懂得太花稍的言語,只是以行動、掏出所有的積蓄來表達誠意。

  「為什麼是我?想衣年輕,是我們三姊妹裡頭最漂亮的,男人怎麼挑,都會挑她的。」而她,都過了適婚年齡了,還虛長他三個月,在這之前,完全看不出他有這方面的念頭,怎會來得如此突然?

  「不娶陸想衣,娶你。」他接著又保證。「我養你,不愁吃穿。」

  阿娘說,向女孩兒求親,這些話是一定要說的。

  她笑了笑。「我可以養自己。」

  對,想雲手好巧,打十五歲就到城裡去工作,在最大、最貴的那間珍繡坊做事,會裁好漂亮的衣裳,大家都喜歡她的手藝。

  賺了錢,就拿回家裡來給陸老爹,偶爾回來村子一趟,路上遇到他,都會順道將城裡帶回來的好吃糕點分一些給他嘗嘗鮮,也會買些漂亮的小玩意寵妹妹,大家都說她懂事,又聰慧。

  這樣好像……不用他養,她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了。

  他搔搔頭,詞窮了。

  「阿風,我哪裡好?」值得他掏出一生的積蓄來娶她?

  「阿娘說,我可以自己挑。」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,只是重複堅持。「我不要陸想衣,要娶你。」

  阿娘說,想衣適合,可是他不要,想雲才可以。

  這是第一次,他不聽阿娘的話。

  她輕輕歎息。

  想衣啊想衣,你嫌棄人家、不願嫁,人家可還看不上你、不肯娶呢!

  這下可好,男無心、女無意,她倒是枉作紅娘了。

  「阿風,我已經不是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了,娶了我,太委屈你,你值得更好的。」

  他不應聲,靜靜看著她。

  「你聽得懂我的話嗎?」

  他既不點頭,也不搖頭,她不確定他是不是真懂了。

  「我原是打算這一生都不嫁了,好好幫著我爹撐持陸家,替妹妹們找到好歸宿,爹老了,也有人在一旁伺候著,所以,你再看看別人吧,好嗎?」

  這下,他連看都不看她了,逕自起身往房裡走。

  話都說得清清楚楚,東西也還了他,她是該走了,可不知怎地,步伐就是邁不開。

  不受控制地,她又跟進房裡。

  他蹲坐在角角,雙手抱膝將自己縮成一團。

  聽春水嬸說,他心情不好時就會把自己藏起來,像這樣縮成小小一個,不讓誰看見。

  他爹娘剛離世時,他整整月餘都維持著這樣的姿態,一句話也沒有開口說。

  陸想雲心房一抽,驚覺自己傷到他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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