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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


  「你跟我們家幼秦到底怎麼回事?」日子一天天耗下去,老人家都看不懂了。「我們楊家觀念很傳統,不介意當續弦,但至少要名正言順,年紀到了,就是該成家。」

  對方說得很直白,他若再拐著彎虛應過去,就顯得缺乏誠意了。於是順勢表態:「我對幼秦很認真,不是玩玩而已,結婚只是其中一環,還包括擔待她所有的一切、身心靈的部分,既然您提起了,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請教楊伯伯。」

  他想瞭解她的一切,不是打探隱私,而是出於關心。必須清楚內情,才知道該如何應對。

  過去,他們只是相愛,卻不曾相知。他後來思考,發現自己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環,在不同環境生長的兩個人,所造就的脾性自然不同,看待事情的觀點也不會一樣,他當時認為該溝通以取得共識,現在卻覺得,瞭解比溝通更重要。

  如果連她為何會如此都不懂,又如何溝通得出成效來?

  所以,他們的戀情失敗了。

  他不想再重蹈覆轍。

  他含蓄地表示,今天跟她一起去看畫展,遇到她父親了,她看起來很難過,他想知道,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?

  「這小幼!」楊顯季歎了一口氣,頗為無奈,緩緩對他道出始末。

  他這才知道,當年幼秦只輕描淡寫用「父母離異、各自再婚」來帶過的內幕,原來如此傷人。

  楊家的小兒子,或許因為排行老麼,從小上頭就有四個哥哥頂著,受寵的麼兒個性就比較自我中心,之前談過一次戀愛,與初戀女友愛得轟轟烈烈,後來因為賭氣分開,家裡安排相親下,娶了家世相當的女子,這當中並沒有人逼他,一切都是他自己作下的決定。

  婚後很快有了幼秦,但他並不愛妻子,他是那種浪漫主義、愛情至上的人,後來與初戀女友重逢,結果便可想而知了。

  不顧一切離婚,拋下五歲的女兒,堅決與他口中所謂的真愛相守。

  他以為,將所有的財產留給女兒,就是對她的交代,不顧所有人的反對,自個兒孑然一身地與情人一同離開。

  這些年,走遍世界各地,崇尚浪漫與自由,與情人愛相隨,不曾過問女兒的狀況,每回與兄長聯絡,被問到是不是該回來看看女兒,總回他們——有那麼多人照顧她,又衣食無虞,沒什麼好擔心的。

  就連這次回臺灣,都沒想過要見見女兒,還是那晚季燕他們不小心說溜嘴了,幼秦才會知道。

  更早之前,還沒離婚時,夫妻已經因為感情不睦,誰也不想回家,各自在外發展,幼秦的存在就變得很尷尬,看到保母的時間永遠比看到父母多。

  有一回更誇張,保母請假,當爹的以為妻子會照顧小孩,當媽的回娘家,覺得小孩姓楊,是他楊家的責任,然後陰錯陽差,居然把未成年的小孩獨自扔在家中一天一夜,餓著肚子等不到人。

  他那當法官的大哥知道了,氣得說:「你要不是我弟弟,我真想告死你!」

  還有一次,小幼秦發高燒,沒人理會,弄到最後進醫院,小弟還有心情鬧離婚,在病床邊摸摸小女兒的頭交代她要乖乖聽大伯父的話,連等女兒病好都做不到,轉身就走。

  那時候,年紀也很小的季燕童言無忌,沒心機地說:「幼秦好可憐喔,把拔馬麻不要她,那我要對她好一點。」

  幼秦睜著大大的眼睛不敢哭,死抓著大伯父的手,不讓他去揍爸爸,小小聲乞求:「拜託……不要罵把拔……」

  他們問:「為什麼?」

  「罵了……他就不回來了。」

  大人聽了,差點當場淚崩。

  才那麼小的孩子,已經覺得自己是多餘的負累,不敢再造成父親更多的麻煩,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也顧不得自己,只一心想著不要害爸爸被罵,不然她會被拋棄。

  在其他領域,這個男人或許很成功,但是就一個楊幼秦父親的身分而言,他是徹頭徹尾的混賬。

  大家心疼幼秦,給她的包容與疼寵總是比任何人都多,但是再多,也彌補不了她幼年的創傷,她會覺得,那是同情與憐憫。

  這孩子個性也倔強,老是裝堅強,不想再被季燕或是誰用那種同情她的口氣對她說話,之後無論再痛再受傷,都會揚著小臉笑著,告訴所有人她好得很,一點都不難過,說穿了,只是不想再扮演那個被拋棄的小可憐角色。

  剛開始,她乖巧到不可思議,不敢吵、不敢鬧,怕連大伯父都不要她。大家捨不得她這樣,拼命地寵她、放任她,寧可她任性驕縱些,都不想看她這樣小心翼翼。

  後來她就真的變成大家希望的那個樣子。並不是真的被寵壞,而是這孩子太敏感,懂得察言觀色,大家要她活潑她就活潑、要她當個受寵的嬌嬌女,她就扮演那個樣子,只不過是迎合大家所希望看到的,不讓大家擔心。

  別看她驕傲自信的樣子,那全是保護色,骨子裡其實很自卑,覺得自己不夠好,沒有辦法將她愛的人永遠留在生命中。

  餘觀止聽完,沉默了良久。

  「楊伯伯。」

  「怎麼?」

  「謝謝你。還有——我不會再讓幼秦受委屈,往後她的一切,都算我的。」

  這是一個男人,最慎重、也最極致的承諾。

  承攬這女人的所有,無論悲喜、無論好壞、一切的一切,全都無條件接納。

  楊顯季笑了。「我拭目以待。」

  掛上電話,他起身往房間走,看見女兒蹲坐在房門口,沒敢走開一步。

  幼秦真的沒有白疼她,柚柚看起來那麼擔心,一直守在門外陪她。

  「沒事,把拔先進去看看。」他笑笑地摸摸女兒的頭,拿出備用鑰匙開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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