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樓雨晴 > 分岔路 | 上頁 下頁


  「我明明問過你,還不止一次,你都跟我說沒事、沒事!這就是你所謂的沒事?情人節有那麼重要嗎?我真的快被你氣死了!」

  她那時是怎麼回應的?好像口氣也沒多好。一直以來,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掌心,連親人都捨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,只有他!她都躺在醫院了,也不見他溫聲軟語安慰幾句,只會訓人,他還會什麼?

  他不知道、他不知道人在生病脆弱時,最渴望自己在乎的那個人,能把她抱在懷裡,說幾句關懷的話,感受自己在對方心裡有多重要……

  她沒有。

  小時候得不到,交了男友後,也沒有。

  嫌麻煩就不要來啊,她又不稀罕!

  於是,她把他趕出病房了。

  恍惚中回神,她心房抽緊,微顫的手不敢去拉那道隔簾,證實那道與記憶重迭的音律——

  隔床章宜姮輕軟的音量淺淺傳入耳中:「你……幹嘛那麼凶?我很痛耶——」

  「你也會怕我凶嗎?那剛剛的街頭玩命追逐戰怎麼就不怕?」

  「不是那樣啦!我看人家有麻煩,總不能放她一個弱女子不管吧?她之前也幫過我——」

  「我不是不讓你幫,只是在幫之前,先掂掂自己的斤兩。我承認我的想法很自私,別人怎樣我管不著,我只在乎你會不會有事,當時我又不在你身邊,接到電話時,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情?」

  「對不起嘛——」

  「道什麼歉?受傷的又不是我。」

  「那你臉色就不要那麼難看。」

  男人歎了口氣,聲音有軟下來了。「痛不痛?」

  「很痛啊。」低噥聲,聽起來比較像撒嬌。

  「你活該!醫生說你大腿輕微骨裂,會暫時打上石膏固定,近期得與輪椅為伍了,很贊吧?」

  「你幸災樂禍!」

  「是啊,你有意見?」

  「……不敢。對了,她呢?情況怎麼樣?」

  「剛剛護士去看時還在睡,聽說比你嚴重很多,有撞到頭,縫了幾針,腦震盪外加左手臂骨折,大概也得住院好一陣子。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?」

  「呃……我也很關心你啊。你不是說要趕設計圖,連陪我跨年都沒空,我本來要帶飲料和乾糧去孝敬你的,你現在趕過來,圖怎麼辦?」

  「你人都進醫院了,我還有閒情畫什麼設計圖嗎?」

  「對不起,影響你的工作——」

  「不要一直道歉,我不是真的在怪你。」頓了頓。「我剛剛口氣也不太好,你別放心上。」

  「沒關係,我知道你只是擔心。」

  「知道就好。閉上眼睡一下,有事再叫我。」

  ……他們後來還說了什麼,她已經聽不見了。

  原以為,男人的壞口氣是被打擾得不耐煩,她曾為此而爭吵,不曾放軟身段,以致不歡而散;另一個女人,用了不同的方式響應,率先軟下姿態,換來的是男人更多的憐惜,以及安撫……

  分不清心裡頭是什麼滋味居多,演變到最後,近似於打情罵俏的言語,斷斷續續傳入耳際,她心口揪緊得快要不能呼吸,頭好痛、手也好痛、好難受、好想吐……

  隔壁傳來的物品碰撞聲,引起餘觀止的注意,他側首望去,揚聲問:「小姐,你醒了嗎?需不需要幫忙?」

  另一側,安安靜靜,沒半點回應。

  他想了想,伸手拉開隔簾,女子斜臥在床側,一手搭在上方的桌幾,他出於本能便走上前協助。「你要拿什麼?你的包包?還是面紙——」

  看清半掩在枕下的面容,他頓時啞了聲。

  「幼……」怎麼會是她?!

  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前女友重逢,余觀止愕然張口,無言了片刻,才乾澀地吐出聲:「幼秦,我不知道是你。」

  就算知道又如何?他還是會告訴章宜姮,只要她沒事就好,外人怎樣他管不著。現在對他來說,她只是不必在乎死活的外人。

  胸口莫名地悶疼,說不出的難受感在翻騰,反胃欲嘔,餘觀止見狀,連忙上前,手忙腳亂抓來垃圾桶,她不由分說地狂嘔了一陣,吐得昏天暗地。

  餘觀止輕輕替她拍背,待她稍微好轉,才將她移回枕間,抽來兩張面紙,卻見她緊閉著眼,淚水不斷地掉,他心下有些慌。

  「很不舒服是不是?我去叫護士——」

  「不要……」

 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有多狼狽,緊閉著眼逃避現實。

  就算要見面,也要光鮮亮麗,向他昭示離開之後的她過得有多好,而不是現在這種處境,狼狽又糟糕,難堪得想死!

  她一點也不想看見他,更不想被他看見。

  「可是你……」他很清楚這女子個性有多倔強,但現在真的不是耍個性的時候。

  「我只是——眼睛不舒服,隱形眼鏡……」

  「好,你忍一下。」他趕緊抽兩張面紙擦拭她臉上的淚水,再撐開眼皮,幫她取下兩眼內的隱形眼鏡。

  「有沒有好一點?」

  「……嗯。」

  他將取下的隱形眼鏡置入鏡盒內,再放進她隨身的包包,看見裡頭有簡易的卸妝用品,於是道:「我順便幫你卸妝,醫生說你傷到骨頭,左手暫時不能動,化妝品留在臉上太久對皮膚不好……」

  突然想起她討厭別人叨念,遂止了口,專注於替她卸除臉上的妝容。

  他沒幫誰卸過妝,動作不太順手,但是以前在他那裡留宿時常看她做,久了多少也知道程序。

  雖然做來格外生疏,但他每個動作都謹慎而仔細,有耐性地重複確認每一道化學物都沒有殘留。卸去精緻妝容後,那張明媚絕麗的容顏,少了點平日難以高攀的冷豔,多了幾分惹人憐的荏弱。

  記憶中,她總是挺直腰杆,自信自傲,美麗得教人難以逼視,極少如此刻般,躺在病床上,蒼白容顏流泄一絲脆弱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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