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樓雨晴 > 癡將軍 | 上頁 下頁 |
三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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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心知,是妻子的離世,帶給他太大的打擊。 她無法坐視,找了一日,悄悄前往探視。 「咳、咳咳——」未走近寢房,便聽見輕咳聲,她推開虛掩的房門,見他坐起身,她連忙上前,將抱在懷中的兒子往床上一擱,為他倒來溫水。 他怔愣著瞧她,連茶也不曉得要接。「小、小姐,你怎麼來了?」 「還說!你病成這樣,不來看看你行嗎?」 他垂眸,接過茶水道了聲謝,便沉默不語。 「你的女兒呢?」目光繞了房內一圈,沒見著嬰孩,問道。這孩子怪可憐的,一出生便沒了娘親。 「在宮裡。」知他遭逢喪妻之慟,無心照料孩子,皇太后憐惜孩子甫出生便沒了娘親,暫時將外孫女接入宮中作伴。 聽不懂大人的言語,一歲多的娃兒不甘寂寞,開始在床上亂爬,一路爬到衛少央大腿,他索性抱來,讓小娃娃穩坐在肚腹上,伸出長指逗弄。「許久不見,允兒都長這麼大了。」 「是啊,我還沒見過你的女兒呢。」 「會有機會的。」小娃娃當他在與他玩,小嘴一張,初生的小小乳齒咬住他的指,當是磨牙,癢癢麻麻的,並不疼,他也任娃兒去咬。 不安分的小手又伸去扯他衣襟,玩他的發,在他身上攀爬,像個打江山的小小戰士,四處攻佔探險,很快地,寬闊胸膛盡數淪陷。 玩累了,大大方方趴在他胸口,小小身子占地為王,安睡姿態仿佛天塌下來也驚擾不了他。 大掌有一下、沒一下地輕輕拍撫,瞧他睡得香甜,涎沬順著微張的小嘴流淌到他胸前,將他襟口濡濕了一片,可愛無邪的睡容,令他不自覺揚起月餘以來第一記淺淺的笑意。 「允兒——從不讓他爹抱。」每回杜天麟伸手要抱他,他便哭得震天動地,杜天麟掃了興,疼不入心,久而久之便也不愛親近兒子,從此將他們母子放逐於院落一隅,完全遺忘他們的存在。 如此更好,他不來打擾她,她倒是求之不得。 可,允兒卻讓衛少央抱,如此信賴,如此依偎的姿態,毫不認生地在他胸懷睡得安穩。 孩子的純真,稍稍淡化了他眉心深鎖的愁鬱,這相依相偎的模樣,要說他們是父子也沒人會懷疑。她動容地凝視這一幕,心底漾滿了暖意,分不清究竟是允兒在他身上找到安全之感,還是孩子撫慰了他內心的淒傷。 衛少央分神瞧她一眼。「杜天麟疼愛允兒嗎?」 她淺笑,不答。「這孩子喜愛你。」是因為知曉,若無衛少央,自己早已無命存活在人世嗎?所以不自覺追隨、纏賴著他?允兒連婢僕都不給親近,卻第一眼就與他如此投緣。 「我也喜愛他。」揉揉娃兒嫩呼呼的頰,允兒像娘親比較多,這眼、這眉、這俊秀的五官,生得真好,他日必定是個傾倒眾生的美男子。 一道念頭閃過腦海,他遲疑道:「若這兩個孩子有緣,日後——我是說,讓惜兒嫁予他為妻,小姐可願意?」 兒女親家嗎?讓孩子成就他們所無法成就的姻緣,填補遺憾,以及今生不得圓滿的情緣? 「好,當然好。」胸房脹著說不出的撼動,仿佛以另一種形式,擁有了他。 他抱著允兒下床,單手打開木櫃,取出一隻檀木盒遞去,以眼神示意她打開。 裡頭,靜靜躺著一對玉玲瓏,質地清透,一瞧便知價值不菲。 「皇上前些年賞賜的,就讓他們當信物,你先替允兒收著。」他還記得第一眼見到這對玉玲瓏時的觸動心房,從不奢望能有送出去的一天,卻還是留心收藏著了…… 她眸底有絲難解的迷蒙,探手取來其中一隻,與他各執其一。 指尖碰觸玉飾,清泠的玉飾嗡鳴聲在寂靜的寢房內回繞。 衛少央胸口一陣緊窒,莫名地感到心亂,呼吸微微急促—— 她,取走了雌玉。 是刻意?還是失誤,他無法分辨,卻因與她各自擁有代表情愛相許的誓約之物而熱了心,亂了緒。 傻相公,她必然是愛你的。 雪兒的話在此時浮上腦際,盤旋下去。 她愛你、她愛你、她愛你……小姐,真愛著他嗎? 以往,能以最沉靜的姿態面對她,只因無忮無求,而今有了奢念,竟心思浮動,無法再淡看一切。 「小姐,你——」 「怎麼了?」她拾眸,不解問道。 「你、你——」話到了嘴邊,又咽回。「不,沒什麼。」 他終究,沒能問出口。 「我有些累——」別開眼,無法直視她。 「那你歇著,好好照顧自己,我走了。」梅映宛由他懷中抱回允兒,叮嚀了幾句,這才離去。 他扶著床柱坐下,沉沉吐出一口氣,疲憊地閉上眼。 這樣就夠了,有情無情,又能如何呢?她從不問他,他也不該問,這個問題今生只能放在心底,她有她的丈夫、孩子,而他,用餘生靜靜憶懷亡妻。 雪兒…… 思及那名全心全意對待他的女子,心房一陣揪扯疼痛。 她待他情深義重,而他能回報的,卻只是義重,今生,他永遠虧欠她。 日子依然在過,無風無浪,平靜得幾近無感。 似乎已決意以餘生緬懷亡妻,他埋葬情愛,與女兒相依相惜,除此之外,心湖不再為任何事而觸動,生命悄然寂靜,靜得仿佛能聽見光陰之河潺潺流動的聲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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