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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


  “撲哧!”濕娃忍俊不禁,掩嘴偷笑,還以為只有鳳大哥才想得出這種折磨人的招式,原來燕行也不遑多讓。

  “我……我知道了,您大人有大量,這回就別跟我計較了唄!”真丟人,以後他哪有臉上春松居喝茶、飲酒、聽曲呢?

  “這回放過你,有誰會信服我說的話?”此時是建立威信最好的時機,等旁人多熟識他一分,勢必得在人情上多退讓一寸,燕行往鐵槌懷裡塞了個空酒罈,“你,還算有底子,抱壇到牆邊紮馬步,足兩刻鐘才能放下,去! ”

  鐵槌本想大聲斥責且拒絕,但一對上燕行炯炯有神、如獵鷹銳利的雙眸,除了點頭稱是,硬著頭皮抱壇紮馬步外,完全不敢吭聲,從猛虎變病貓才一瞬間的事。

  “有驚擾各位之處,請多包涵。”燕行拱手示意後,彎身收拾殘局。

  “等等!”泥娃喝聲阻止,拉過他帶傷的手掌,取出隨身羅帕替他包紮,“你忘了手上還有傷嗎?皮粗肉厚也不能這樣糟蹋。”

  “破皮而已,小事。”從小習武,身上大大小小傷痕錯布,這傷根本不值一曬,泥娃是小題大作了,不過這舉動還挺令人窩心的。

  燕行目光不自覺放柔,低頭處理傷勢的泥娃錯過了能一窺他情感流露的機會,然而在旁認識泥娃己久的熟客們,看見燕行前後驟變的神色,怎能不臆測兩人之間可能流轉的情愫呢?

  “只有你們男人才會覺得是小事。”希望他回青玉門這兩年,沒受什麼傷才好,“好了。記住,儘量別把你教弟子那套用在春松居的客人上,畢竟我們開店做生意,首重和氣生財,你初來乍到又鋒芒畢露,小心旁人中傷,對你沒好處的——”

  泥娃小聲說著,一提眸,忽見燕行一抹若隱若現的微笑,頃刻間要交代的事,一個字都記不得了。

  “你真的成長不少,看來,我也得加把勁。”並重他與泥娃在潛龍鎮中那段共同的回憶,就算他把當時的氛圍重新找了回來,拾回泥娃對他的用心,不能匹配上此刻的她,也只有被捨棄一途。

  他終能明白泥娃長久以來從不停歇、努力不懈的真正原因了。

  因為她不想被拋下,而如今嚴重落後的人,是他。

  “嗯,你認真努力,鳳大哥不會虧待你的。”泥娃點了點頭,能天天瞧見他,知道他吃飽穿暖、無病無痛就夠了,她不敢多作妄想奢求。

  要的愈多,失落就愈大,她受傷到怕了,只能把希望降到最小,幾近於無。

  她已經禁不起連番折騰了。

  入夜後,月隱星疏,春松居四大樓閣僅剩春撥樓尚有燈火人聲,冬藏院十口爐灶只維持四口,夏培館及秋收台皆上鎖隔離在煙囂之外。

  先前有賊人入侵,險些壞了舞姬名譽,加上入宿夏培館的客人非富即貴,為了安全起見,若無房號牌碼,並由掌台帶領,均不得入內。

  泥娃鎖好了夏培館及秋收台前後兩門,便將鑰匙交給燕行。

  “入夜後,只要注意有無宵小入侵夏培館及秋收台即可,前頭的事,你就不用煩惱了,不少衙役為了多賺些錢,來我們這裡引差事,有他們照看,沒問題的。”做久了,習慣了,都忘了春松居有多少件事情要忙、要注意,講到都過了她休息時間,才急急忙忙找上鳳大哥,問清楚要將燕行安排在哪間房。

  “師叔茶館人多業大,為何不肯多納武師?”平常就身強力壯的跑堂兼著做,正式掛名武師的就他一人,儘管師叔武藝超群,總有無法分身的時候吧?

  “納過,生了內賊,差點壞了幾名舞姬的清譽。”那時常和官府來往,鳳大哥不在,溫姊姊就要她出馬代表,春松居氣氛低迷了好一陣子,也才有機會與衙役接觸,“從那次後,除了由外地聘回的師傅外,連跑堂都不准進入秋收台,幸好都是城內,或鄰村、鄰縣的在地人,不然在銅安租房買房,費用可高了。”

  “既然如此,為何敢將鑰匙交子我?”只要教他守好通往夏培館的回廊,就能同時看管秋收台,無須給他鑰匙。

  “我相信你的為人,鳳大哥也是,所以,別再責怪你自己了,我不知道你跟他們之間發生什麼樣的事,既然他們說出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的話,就表示他們真的不介意了。”今天與鳳大哥擦身幾次,燕行就算藏得再好,還是能感受出他濃到無法化開的歉意,真的讓她不舍。

  “我知道,師叔一向寬宏大量,不拘小節,只是我無法原諒自己,尤其在回青玉門這兩年,我更是自責。”燕行將他們之間發生的事,大略地說了一遍。

  回到青玉門重新教導弟子,培育新任掌門的這兩年,他才知道當年的自己究竟有多慘無人道,累得師叔苦受五年牢獄之災,日夜面對生不見人、死不見屍的折磨,相較之下,他還知道泥娃的下落,也明白師叔絕對不會虧待她一絲一毫,可是他依舊止不住如湧泉般的掛懷。

  從小受師門薰陶,從來不覺得青玉門虛靜得令人害怕,他甚至無法諒解有幸得師祖真傳的鳳歧師叔,為何鮮少回門走踏、祭祖拜師?直到他踏出那塊地方,認識了時不時像黃鶯啼嚷般的泥娃,習慣了她在身邊,接納了她的活潑,知悉了她的堅強後,回到氣氛嚴謹,說一不二的師門,他真的……會想她,很想很想。

  他動過不少次拋下師門的一切,飛奔到銅安找她的念頭,她若要回潛龍鎮,他們就一起回去,如果她要留在銅安討生活,他一樣相隨,無怨無悔,但總在弟子一聲“夙劍掌門”的責任下,不斷地打消念頭,也讓他想起泥娃時,總是伴隨自責難受。

  “……任誰在你的立場,都會做同樣的事,你已經處理得很好了。”泥娃抿唇,思考了一會兒後,素手搭上他的臂膀,輕輕地拍了幾下,“現在鳳大哥跟溫姊姊過得很好,你該在意的,是如何把自己過好,學著放下吧,這樣才會海闊天空。”

  這句話,她也該對自己說,燕行才來銅安一天,她本以為綁好的心,卻像是紙紮遇水一樣,全毀了。

  “我不能丟下差事只關照你一個人,明天你得邊上工邊學習,會比較辛苦些,等會兒記得早點休息。”泥娃領著燕行走住秋收台,入內右邊第一間就是安排給他的房間,“二樓以上都是姑娘家,除非必要,儘量別上樓打擾,你休息吧,我先離開了。”

  “等等,晚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縱然銅安夜裡多處不熄燈,泥娃隻身一人仍然有危險。

  “我就住樓上,不必送了。”泥娃頓了一下,回身辭謝,她似乎是頭一人由跑堂做起來,就一路住在春松居內的雇工。

  “銅安地價再貴,你這兩年來應該也掙夠錢買地蓋屋了吧?”連他一名新上任的武師都有十來兩的月俸,更何況已經升上大掌台的她?加上她之前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,夠了吧?不夠,師叔鐵定會幫忙的不是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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