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心 > 銜泥 | 上頁 下頁


  “不會吧,我有沒有聽錯?小氣姑娘要請客?”另外一名年約二十來歲的跑堂提著涼茶走到泥娃身邊,聲音大到交談聲此起彼落的客棧內都聽得一清二楚。”你連請我們喝杯酒都心疼得要命,今天還請別人吃飯?你點的菜都能抵上你一、兩天的工資啦!”他探向窗外。“奇怪,今天沒下紅雨啊?”

  眾人哄堂大笑,泥娃才不理他們。“隨你們說去,我自己賺的錢,我用得心安理得。阿行,不然就先這幾道,不夠再說。都進屋了,我幫你把紗笠取下——”

  “不用。”青玉門已有弟子來到附近,夜晚說不定就投宿在這間客棧內,他不想讓舊人識出,就算一身突兀也任憑旁人眼光。

  “沒關係,方便吃飯就好。”說的也是,他還是不要把紗笠拿下來得好,阿行可算是船家裡的潘安、宋玉呢!

  廚房利落,沒多久就上滿一桌菜。泥娃替燕行添了尖尖的一碗飯,就怕他吃不飽。他頭一回來客棧用飯,說什麼都不能讓他失望。

  “這丫頭春心大動啦,平時節省得要命,連新衣都捨不得裁,今天卻花大錢請人請飯,說不定過不了多久,『鳳來客棧”要辦喜事嘍!”喝不到老闆蘇媚的喜酒,喝泥娃的也不錯,總之有熱鬧可瞧便是。

  “哼,有了心儀的人還拼命勾引別人的丈夫,就算嫁了,我看不出幾個月就不安於室了吧!”不知道從哪桌傳來的女聲,細小卻清楚地數落著泥娃的不是。

  大夥兒沉了臉,尷尬得很,泥娃卻不以為意,笑臉嬌如春花,朗聲問道:“有哪桌缺涼水?我給您送去。”

  “你不生氣嗎?”燕行停下雙箸,實在不懂泥娃為何不肯出言澄清污蔑她名譽的指責?若是私下無人知情,牙根一咬還可以忍下來,當眾羞辱豈能再忍氣吞聲?尤其她待字閨中,更要注意這類的言論。

  而他,似乎不該答應赴約,給了落人口實的機會。泥娃個性外放大方,雖然脫了禮教的束縛,卻未逾越道德的界線,不偷不搶不占人便宜,替人著想又不介意吃虧,在他面前也從未出現勾引的舉動與言詞,憑什麼要受這種委屈?

  他不過見了涅娃幾次面就知道她並非這樣的人,若非出自妒意,豈會以言辭利箭傷人?同為女子,應該知道這樣的傷害非同小可。

  “給人家說幾句又不會少塊肉,別起來追打我就好了。大家都是街坊鄰居,人情留一線,日後好相見,何必為了這點小事扯破臉呢?是不?”老闆已經夠惹不起了,如果連她這名小小跑堂都拿喬,客棧離關門喝西北風的日子就不遠啦,她很珍惜這片遮風避雨的地方呢。

  可燕行萬般不這樣想。對方有替她留人情嗎?眾口鑠金,頭一回遇見泥娃的人有可能就此誤會一名好姑娘,想他剛開始也將她錯認為青樓女子。

  他有機會與泥娃相處,從她的言行舉止瞭解她的想法個性,雖然到現在還是不能全盤接受她的外放,至少肯定她是個努力生活的好姑娘,旁人的指責有理嗎?

  泥娃不是沒受傷,從她眼裡一閃而逝的落寞與難受就知道她疼。

  “泥娃愛笑,眾所皆知,有人欣賞並非奇異之處,若為此心生芥蒂,進而道人是非,辱其名譽,是否該反求諸己,為何不得注目喜愛?”燕行緩緩分明地說道,聲音不響,卻傳入在座每個人的耳裡,清清楚楚地回蕩著。

  阿、阿行是在替她說話嗎?泥娃瞠大雙眼,不敢置信,差點被突然其來的狂喜噎昏。被在意的感覺實在太好了,如果是夢,拜託讓她多作一會兒再醒吧!

  “她如果沒那個心,怎會淨朝男人笑?你護她,分明是做賊喊抓賊!”另一桌年上四十的胖婦女聽不下去,例豎細眉,拍桌站起。

  “吵什麼?家裡沒大人了是不是?敢在我『鳳來客棧』拍桌,不認識我蘇媚也就罷了,連字都不認得了嗎?”老闆蘇媚走下樓來,走了幾階便以指敲了敲掛在牆上那頗有年份的木匾角。“需要我教你怎麼念嗎?聽好。不、收、下、等、客!”

  蘇媚生得不算美豔,頭大、額闊、丹鳳眼。然而一身渾然天成的魅態如迷人麝香,舉手投足皆是韻味,光是挑眉就能挑得男人心癢癢的,想一親芳澤,可是蘇媚可是朵帶刺的花,碰不得的。

  她居高臨下,看著前來用飯的客人。老鄰居了,她每個都叫得出名號,就數坐在泥娃身邊的黑衣人全然陌生。

  “阿行,我跟你說,她是很照顧我的蘇媚蘇老闆!”更是她崇拜的對象,哪天她下樓也有老闆的一半霸氣,那真的是出運啦!

  “既然如此,為何放任別人污蔑你的名譽?餓死事小,失節事大,她應該為你答辯才是。”燕行語氣重了幾分,高居上位卻無法體恤下屬,便是失敗。

  “不好意思,我們是市井小民,只求圖口飯吃。對我們來說是失節事小,餓死事大。”又來個自命不凡的傢伙,潛龍鎮是要變天了嗎?蘇媚不屑地哼了聲。看在他為泥娃說話的分上,這回就不跟他計較,不過敢拍她桌子的人,確實惹毛她了。“自己管不住丈夫就拿我家泥娃兒出氣,你沒聽過打狗也要看主人嗎?”

  “老闆,你先別惱呀——”糟糕!老闆心情似乎不太好。泥娃實在害怕老闆又有驚人之舉,趕忙上去勸和。

  眼前一片鬧哄,勸架有,助陣不缺,看熱鬧的人更甚之。他與泥娃相識不久,實不宜多為她出頭,言不順名不正如何使人信服?只會徒然增加蜚語流言攻擊無辜的泥娃。他己然覆約赴宴,似乎無久待的必要,若蘇老闆真如泥娃所說,由她出面才是妥當。

  於是,燕行留下兩錠白銀,便先行離去。

  泥娃像有感應,心裡突然空了一塊,涼涼的,回頭一望,哪裡還有燕行的蹤影,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。桌上的菜色是有動過,但吃沒幾口,不合味道她尚可理解,但是桌上那兩錠刺眼白銀是怎麼回事?

  “老闆,我出去一下,等等就回來!”泥娃抄起兩錠白銀就往門外沖去。不是說好要請他吃飯嗎?留下錢一聲不吭就離開,比賞她一巴掌還痛心。

  泥娃飛也似地沖了出去,還來不及等蘇媚一句好還是不好。

  見她跑得比兔子還快,蘇媚想理論的氣焰就消了。

  “郎無情,娃有意,她還是傻傻地飛蛾撲火,真不愧是我們家泥娃兒,傻不怕的勇氣最多,最慘不就被打回原形是吧?”一灘泥嘛!唉,她還是把力氣省起來安慰哭回來的泥娃兒吧!

  “阿行——阿行——燕、行!你給我站住!”泥娃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叫,果然喚住了燕行的腳步。“呼……你怎麼沒打聲招呼就走了?還有,這錢還你,我不收。”

  “收下吧。我不能平白無故讓你破費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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