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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


  “先聽我說完,這是那天你來不及聽見的話。”顧冬晴才剛開口,趙繁玦長指便擱上她的唇瓣,制止了她,隨後長指遊移至她的頸間,以略帶哀痛的神情,細而緩慢地撫弄著。“你不是說不嚴重嗎?都留疤了還說不嚴重,這麼長、這麼深,當時你是流了多少血?”

  他神情驟變,眼帶淒絕,顧冬晴起先不解,後來領悟他所指的是上燕歸山采藥時落下的那道寸長傷口,從左耳蜿蜒到接近鎖骨的地方,樣子已經不像初受傷時驚人,現在是一道突起的肉疤。

  為了同時解開那兩道對沖的毒性,她必須爬上峭壁尋找生長在裂縫中的解毒良方,這本該是由師父或其他深諳武功的師妹幫忙,但燕歸山的山壁裂縫狹隘,一行人就數她手臂最為纖細,是山雨濕滑,她才失足遭樹枝劃傷。

  “無妨,我看不見。”嘴上這麼說,她心裡還是高興的,原來趙系玦不是因為她長相普通感到失望,而是因為她脖子上的疤痕。

  想想確實是如此,他的確是打量到她下顎後,神色才有所不同的。

  “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有我,不然你也不會一面同我慪氣,一面又日日為我熬藥。我找了你好久,最後只好刻意不吃不喝逼你出來,這真的是我不得已的下下策。冬晴,我是認真的,我再問一次,你願不願意隨我出穀?”趙系玦左等右等,等到的卻是表情益發冷靜的顧冬晴,他手心克制不住地盜汗,緊張地猜想著她究竟萌生出什麼樣的念頭。

  自從他雙眼恢復目力,匆匆一瞥顧冬晴後,她就像躲瘟疫似的躲他,不肯跟他見上一面,他無法否認見到她的當下,一瞬間有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掐住他的喉嚨,讓他說不出一句話。

  然而她這幾日避不見面,卻像是取走了他賴以為生的水一般,他好渴,渴到無法呼息,日子過得比雙眼無法視物的那段期間更孤苦寂寞萬分。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習慣使然,只清楚沒有顧冬晴在身邊,他難過到幾乎生不如死。

  顧冬晴直直地望著他,似乎想望進他眼底最深處的想法,他的堅持究竟由何而來?她不漂亮,脾性也不能算是好相處,最後她選擇單刀直入,劈頭問道——

  “你要娶我是因為喜歡我,還是習慣了我在身邊,才想帶我出穀,為你做飯、洗衣,隨侍在側?”

  她喜歡趙系玦不錯,如果這種酸甜交加的心情不是對他動心的話,那動情還能是什麼感覺?她能清楚確認自身的感情了,但若他只是只剛張眼的雛鳥,對她的感情是基於依賴,她沒必要蹚這場註定濕身、弄得滿身狼狽的渾水。

  以為他見過她的面目後,會因為曾經說出邀她出穀的話而感到不自在,索性就忍著滿腔苦悶,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,做回以前冷情冷性的顧冬晴,既然他心意未曾動搖,總要有個確定的答案好讓自己安心或死心,嘗過一回患得患失已經足夠了。

  “你這句話是貶低我還是看輕你自己?顧冬晴,你看著我的眼睛!”他雙手搭在她肩膀上,雙目熠熠有神,一掃方才的黯淡。“我娶你是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,我想把你變成我的,屬於我趙系玦一個人的。如果我不喜歡你,我何苦把你綁在身邊,讓兩個人受罪?我傷好大可闊步離開『百花穀』,何必流連?”

  他字字鏗鏘有力,數度震懾她已然動搖的心房。人生短短數十載,她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,原本以為此生就這樣平淡無奇地老死在“百花穀”中了。能遇到令她有所悸動的男子實屬不易,或許這輩子就這麼一次機會,她還猶豫什麼?

  顧冬晴下定決心。“好,我跟你出穀,前提是師父同意。”

  “當然,我想這不是難事。”姚谷主並不阻止弟子婚嫁,他在“百花穀”待了八個多月,倘若品德不佳,就算救過姚穀主又如何?早就被趕出穀外自生自滅了,所以他有絕對的自信能抱得美人歸!

  “你想都別想!”姚鳳一反客氣常態,怒不可遏地拍桌站起,指著大門就要趙系玦出去。

  辛苦在外奔波了好些天,才剛回穀坐下喝第一口茶水,都還沒咽下喉頭就嗆得她死去活來的。還以為女兒帶他過來是要跟她說毒清了、身體養壯了,可以請他出穀了,誰知道竟是賠了個女兒!

  這還有天理嗎?姚鳳簡直氣到快七竅生煙了。

  “依照『百花穀』的規定,男子不得留宿穀內,念在你救了我一命,我才留你下來解毒,現在餘毒已清,你可以走了。銜春,送趙公子出谷,記得出谷前蒙上他雙眼。”免得記住“百花谷”的路。

  “穀主,請您成全!”趙系玦抱拳胸前,誠懇一揖。

  “你講得倒容易,以為跟喝水一樣簡單嗎?冬晴是我一手帶大的弟子,你隨便三言兩語就想把她帶走,門兒都沒有!”冬晴的個性平淡如水,不攀不求,出谷對她根本不是件值得期待的事,他究竟有何魅力可以讓她最冷情的弟子點頭答應?

  就知道趙系玦一臉桃花相,早晚會拐跑她谷裡的弟子,可萬萬想不到跟他跑的竟然是最不可能的冬晴!天呀,她頭好痛,冬晴跟他在一起只有吃苦受罪的分呀!

  姚鳳癱坐回椅子上,捂著頭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個青天霹靂的訊息。她派人探聽過趙家的情勢,立足鳳台百年之久,經營南北藥材頗有名聲,家大業大親戚眾多,冬晴外在的條件如果不會被趙系玦的家人嫌棄,她頭立刻剁下來給他當球踢!

  “穀主雖恨薄情男子,卻不曾阻撓弟子婚嫁,系玦自認一身清白,絕無苟且之事,穀主為何不能成全我與冬晴一樁美好姻緣?”趙系玦單膝脆下,雙手合抱,高舉至眼眉。倘若這是姚谷主特意刁難,以考驗他的決心,他態度必定要堅決,不可退讓。

  “美好姻緣?哼,哪裡好了?我怎麼看不出來?”愛跪就讓他跪,跪到天荒地老她眉頭都不皺一下!姚鳳氣憤不已,連續喝下兩杯涼茶都無法消火。“成親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嗎?你家裡兩老知道嗎?同意嗎?瞭解嗎?能體諒嗎?冬晴身體不好、個性孤僻、說話直接不懂修飾,她根本適應不了大家庭人多口雜的生活,而且你是長子,長子責任多重你清楚嗎?冬晴她撐不起來的。”

  姚鳳連珠炮轟,壓得他頓時無語。許久未曾與家裡聯絡,突然捎回婚事,不用細想,一定引起軒然大波。爹娘未曾見過冬晴之前必然諸多猜想,而冬晴給人的第一眼印象絕非正面……這……

  “說不出話來了吧?我就說你們男人總把事情想得簡單!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?非得要到撞上了才知道痛嗎?”她不能給冬晴健壯的身體,治不好她從娘胎帶出來的病根,至少要保她心靈不受傷害。

  “穀主!我對冬晴真心誠意,一生絕不變卦,就算眼前狂風巨浪,我都有信心面對。或許穀主您說的不錯,我爹娘得知此事可能無法諒解,但這是一條必經之路,我必會竭盡所能讓他們發自內心地接納冬晴,就像我現在請求您將冬晴下嫁予我一般。”他看向顧冬晴,後者神色依舊淡然,對他所說的話毫無動靜,然而這就是他喜愛的人兒。“趙家袓業固然興盛,我仍孑然一身,尚無建樹,能給冬晴的只有忠心與真誠,還望谷主大力成全,莫使我倆錯失彼此,遺憾終生。”

  “說的比唱的還好聽,男人說的話能信,狗屎都能吃!”

  “穀主,請您成全!”趙系玦雙手又緊,激聲懇求。

  男兒膝下有黃金,為了讓師父點頭答應,他單膝跪地迄今分毫不移。顧冬晴腦中突然浮現過去相處的點點滴滴,從他受傷意志消沉,像個大孩子一樣任性不講道理,到他一步一步探索,重新熟悉他掌下的世界;他的喜怒哀樂在她的腦海裡竟然如此清晰,曾幾何時,她把一個人放到這般深層的地方了?

  “師父,我想出穀。”她想著想著,這句話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。她不後悔,尤其在看見趙系玦欣喜的表情,她反而有種松了一口悶氣的感覺。

  “你是認真的嗎?你是說,你想跟這小子出穀?”總是不忮不求的冬晴難得如此堅定地表示自己的想法,姚鳳青天霹靂,慌了手腳。

  冬晴斂下秋瞳,淡定地道:“是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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