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心 > 求凰 | 上頁 下頁


  要他一輩子受人照看,無法隨心所欲地遨遊天下,不如教他毒發身亡算了,再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!畢竟從他離家踏入武林開始,該生該死早已全交由上天安排了。

  顧冬晴順著他的掌心一路看向他黃濁的雙眸,並未伸手接過,因為她極度不能認同他說的話。

  “你四肢未殘,耳力依舊,怎麼算是廢人?”

  “……要斷手缺腳、眼瞎耳殘一應俱全才能算得上是個廢人嗎?”他撇過頭,不想讓她瞧見臉上的狼狽。“你不懂我的感受,少說得如此簡單。”

  她垂下眼,未發一語,一根一根地收回他掌上的細針,置回牛皮革袋裡,而後再攤開他頹軟而下的掌心,塞進一把短刃,傾身湊近問:“你府上何處?”

  “你問這做什麼?”他感覺到兩人的距離縮短不少,由她身上飄傳而來的桂花香氣完全掩蓋過耳際施針後殘留下的腥臭。

  “這把刀很利,你拿著抹脖子,不到半個時辰,血流光就死了。告訴我你家住哪兒,我好把你的骨灰送回去。”她按下他四隻手指,穩穩地握著由她腰間抽出,那把自小不離身的家傳短刃。

  “……”他默然無語。方才她的發梢拂過他的手臂,有些癢,也證明了她是名雲英未嫁的姑娘,才能長髮垂腰並未梳髻,然而她怎麼會波瀾不興地說出這般嚇人的話?竟勸人自盡……雖然是他起的頭。

  她鬆開手,並未取回短刃,一字一句仔細地道:“你不想死,表示還有牽掛,這麼大了,還耍小孩子脾氣,真盼著人家疼你憐你?”

  “我要誰疼我憐我?你少瞎猜!”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比死還嚴重的屈辱!

  “算我瞎猜好了,師命不可違,她要我醫好你,我就得醫好你。現在給你機會,你要就此時抹脖子,我可以當你毒發死了,要不等你傷好了,出穀再死。”她平生最反感的事就是有人把性命當作玩笑,隨意置之,在她面前尋死覓活,不如就乾脆點,給兩人痛快。

  “那我就多謝姑娘成全。”士可殺,不可辱,他握緊短刃準備往右頸劃去——

  “欸!公子有話好說,別衝動,千千萬萬別衝動呀!我們『百花穀』武功不能稱一,醫術藥理我敢保證無人能出其右,冬晴又是我們穀裡醫術最頂尖的弟子,平時不輕易出手替人治病療傷,一出手絕對藥到病除!你是我的救命恩人,她豈有不治好你的道理?只是我家徒兒個性直爽,有什麼說什麼,藏不住話,你大人大量,就別跟她計較了。”她奪走刀,白了顧冬晴一眼,後者不痛不癢的態度令她體內迅速竄起三把火。剛剛耳提面命,要她治好他的事全忘了不成?她咬牙低斥:“你——算了算了,現在你說話你最大,我不跟你計較!”

  “百花穀”醫術名揚天下不過是這七、八年間的事,猶記當時連續兩年乾旱,穀物不生,“百花穀”又添不少人口,即將面臨斷炊之時,讓她無意間瞧見山西桐王府廣發天下英雄帖為王妃求醫,賞黃金千兩、白米五石。她無計可施,只好推派冬晴上陣,剛滿十五歲的她鋒芒初露就治好群醫束手無策、已然病入膏肓的桐王妃,從此“百花穀”醫術超絕的名聲開始不脛而走。

  “『百花穀』?這裡是『百花穀』?!”他聞言驚呼,模樣比聽到他失明了還震驚萬分。

  素聞“百花穀”醫術技冠群雄,獨樹一格的行事作風連尋常人家都如雷貫耳,谷主姚鳳的武功高深莫測,谷內弟子臥虎藏龍,醫術更有“谷中居扁鵲,何須覓華佗”一句讚揚。可惜“百花穀”地處偏僻,宛如世外桃源,有緣者才能得之。

  又聞“百花谷”穀主恨盡天下負心人,若有幸尋得“百花穀”求藥,求藥者若為女性,幾乎有求必應,藥到病除;求藥者若為男子,只要納妾者一律拒于谷外,任其自生自滅,其餘視其平時素行,再決定是否施予援手。

  這也是“百花穀”神秘的地方,神龍見首不見尾,卻知悉天下奇事,而且“百花谷”弟子像是孫悟空七十二變變出來的猴子猴孫,人數眾多又神出鬼沒,總能適時出現在受盡夫家淩虐的可憐婦人身邊,及時給予幫助。

  “看來公子對於『百花穀』略有耳聞,不管外頭傳言你信也好,不信也罷,我都不會多加解釋。公子儘管養傷,我姚鳳唯恨男子薄幸,人還是講道理的。”

  她憎恨男人,但憎恨的是那些背信忘義、辜負妻兒、慣于施暴淩辱的男人。就像世上有好人、壞人一樣,男人自然有好有壞,如果她的弟子遇上值得託付的對象,她也樂見她們出穀尋覓終身幸福。事實上,從百花穀嫁出去的弟子不知凡幾。

  “原來是姚穀主,久仰大名。”他客氣拱手,其實分不清楚姚鳳確切的位置在哪兒,聽聲辨位,雖不中亦不遠矣。“在下趙系玦,見過穀主。”

  “小小名字不足掛齒,趙公子客氣了。敢問公子府上何處?”她好派人調查,藉此瞭解一下趙系玦說話誠不誠實、素行是否良好?

  “趙某乃淮南鳳台人。”

  “鳳台……趙公子,我在鳳台住過幾年,也算他鄉遇故知了,于情於理,我都該將公子奉為上賓。不如我托人帶信到府上報個平安,不知公子家信想捎給何人?”

  趙系玦苦笑一聲。“谷主好意,趙某在此謝過,只是趙某多年未返家門,不敢為此小事驚動高堂。素聞『百花穀』醫術超絕,趙某所中之毒自當迎刃而解,不如就小事化無吧。”

  “那——”姚鳳還想再問,畢竟多瞭解他一分,對“百花穀”的危機就少一分,偏偏顧冬晴出言打斷了她。

  “師父,麻煩您吩咐師妹準備藥浴桶,放進三顆我提煉來解毒的蛇膽石與一斤百解藤送到客房,我一刻後就要。”

  師父在外人面前總是疏離有禮,說話生分客氣,說是保護自己的最佳方式,但是聽他們在那裡你敬我十尺、我讓你一丈,客套來客套去的,聽久也生厭。

  “好好,我立馬吩咐下去。你照顧好趙公子,千萬別有閃失,知道嗎?”她真怕冬晴撒手不管,屆時她可頭疼了。

  姚鳳走後不到一刻鐘,藥浴桶就送進趙系玦暫居的客房裡。

  顧冬晴稍作檢視後,便冷冷地回頭對他說:“衣服全脫了,等會兒浸藥澡祛毒。”

  “脫衣服?浸藥澡?你要我在你面前脫衣服浸藥澡?”他有沒有聽錯?在她面前袒露身體……泡澡?“不行!你叫個男的來幫我。”

  穀裡男性最大不過八歲稚童,如何幫他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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