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心 > 擒鳳 | 上頁 下頁


  傲梅不懂他內心激動,淡漠的表情像迷失了自我。“我沒爹沒娘,活著只是為了替他們報仇,可憑我的武功,練上十年、二十年也不是鴻渡的對手,既然結果都一樣,我只能冒死一拚,或許死在龍紋劍下,到了地府黃泉就能跟他們團圓了吧……”

  聽到這裡,鳳歧不禁湧上些許怒意。她究竟把自己的人生擺到哪裡去了!

  “你爹娘不過是死了,至少你還有看過他們,知道自己的爹娘姓什麼叫什麼,哪像我,天生孤兒,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,照你的說法,沒有爹娘就沒有活著的必要,那我是不是該在出生的時候,自己先掐死自己?”

  鳳歧略帶譴責的憤怒語氣,引來傲梅不解的側目,空靈的大眼意外注入生氣。

  “嘉興應該算是我的故鄉吧,打從有記憶以來,我就在廟口當乞丐了。”鳳歧說得雲淡風輕,絲毫不見卑微。“誰教我倒黴,生母扔了我,卻讓個酒鬼乞丐撿了去,還沒學會說話就要先學會認命,可是我不認,只要有人罵我一句小乞兒,我就跟他拚命,沖上前去又踢又咬地要對方把話吞回去,被人打斷手腳就算了,還被壓在地上吃狗飯,要我跪下來求大爺拜奶奶。哈,我哪裡肯?最後免不了又是一陣好打,你瞧瞧,還有疤呢!”

  他伸出手臂,上頭微凸淡白的傷口不只一處。傲梅驚訝地瞠大棕眸,不信他能如此淡然地面對過往。

  七歲時,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,爹疼娘愛,一夕間卻風雲變色,家不成家。深怕鴻渡滅口的她,草草葬了父母便連夜逃離嘉興。為了復仇,她告誡自己不許掉淚、不許示弱,聽聞哪個門派武功高強,有授女徒,不管路途千萬裡,她必定前往拜師,低聲下氣地求藝。

  回想起來,那段日子像在喉間鯁了魚刺般難受,咽也咽也不下,吞也吞不得,僅剩下復仇、怨恨、苦痛的蒼涼人生,哪裡還有坦然的笑意呢?

  “很難相信吧,看我的樣子哪裡像過過苦日子的,可我說的都是實話,當年我為了活下來,什麼事情都做過。我想用雙手賺錢餬口,可惜沒人想請又小又臭的乞丐幹活,就讓一些公子哥兒練拳頭,換包子饅頭果腹,還傻傻地以為比乞討來得有尊嚴,有時餓得受不了,為了生存,被人踩過的饅頭還是要撿起來吃,那時候旁人一句小乞兒,差點讓我滾出熱淚。”

  鳳歧歎了口氣,情不自禁撫上傲梅眉心,想抹去她眉間的糾結。

  傲梅瞪大雙眸,直直望入他那對溫潤的眼。照理說,她應該揮去他造次的長指才是,怎麼會像一扁原地起伏的輕舟,賴著不走了呢?

  難道她開始鬆懈了?開始依賴人了?傲梅心一驚,棕亮的瞳眸轉著慌亂。

  鳳歧看出她的動搖與迷亂,趕忙繼續他的故事,果然成功轉移她的心思。

  “記得我五歲那年,照顧我的老乞丐走了,雖然他酒癮大又常打我,可沒有他我早餓死了,偏偏我窮得連張草蓆也買不起,如何安葬他?想來想去,只好去偷外地人的錢袋。豈知錢袋還沒到手,我的手倒先給人折斷了。過了半年,我忘記為了啥事又偷錢,好巧不巧又偷到同一名外地人,他說我跟他有緣,要我拜他做師父。我拜入了師門,左腳還是讓他給折了,因為我師父說公歸公、私歸私,我偷他的東西就是得受懲罰,之後我就離開嘉興見識江湖去了。後來,我師尊有個紅粉知己視我如己出,就認了我當養子。”

  他直視著傲梅水亮的靈眸,搔了搔頭。“我說不出什麼大道理,跟你說這些僅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。你可曾想過報了仇,往後的人生要做什麼呢?你何苦把自己的人生過得如此狹隘,難道除了復仇,寒傲梅這個人就沒有價值了嗎?”

  這樣的她,讓他感到好心疼。可能是他從小就得為自己打算慣了,自私了點,想到她的人生都為別人而活,就算是父母,他還是有些不舍與微怒。

  傲梅抿了抿唇,沉默許久才開口反駁。“我怎麼可能不報仇!今天換成你的師尊遇害,你能說得輕鬆嗎?”

  他說得一派自然,是因為他沒有經歷過她的痛,如果可以,她寧可從小孤苦無依,也不願意承受親人慘死血泊中,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痛苦!

  那股絕望抽乾她所有力氣,她無力反抗,也無力承擔,茫然無助又不知該何去何從,只能靠著復仇的念頭苦撐,他如何瞭解?

  “那你現在報了仇了,將來的路要怎麼走,你盤算過嗎?寒傲梅該過的正常日子是何等情景,你設想過嗎?姑且不論你是否抱持著必死的決心上青玉門,鴻渡確實是死了,你不該困在過去的愁緒裡,活一天是一天,如果你認為自己死了也無所謂的話,就太對不起犧牲性命也要護你周全的雙親,就算你到了陰曹地府,他們也不會見你!”他的心情不比傲梅輕鬆,這番話,他是握緊雙拳才有辦法說出口。

  “我……”鳳歧一字一句皆像冰刃,刺得她又疼又寒,櫻唇幾番蠕動,說不出完整的話,臉色如罩黑幕,雙手無力垂下,放棄掙扎,像是被人丟棄的破娃娃,無助地低喃著:“你說的沒錯,我對不起爹娘……但是我真的想不出來,正常的寒傲梅該是什麼模樣……”

  鳳歧的心像是給誰掐住一般,力量之猛,讓他快要不能呼吸了,恨不得沖上去擁她入懷,順著她的長髮,要她別再擔心受怕,以後有他。

  可他忍下來了,這迷失的衝動,連他自己也害怕。

  “你別慌,現在你還年輕,從頭開始並不慢。”他往前跨一步,與她並肩望向東溪,不敢再看向那令他心疼的眼神。“我救過不少姑娘,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、心酸,可她們現在都過得很好,有了好的歸宿,可能前後一、兩年還釋懷不了,但是撐過去,就是你的了。”

  “是嗎?我也可以?”她有些不確定地問。

  他喜出望外。“當然可以,要對自己有信心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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