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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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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長興坐在議事廳內,捧著一杯茶,顯得有些心不在焉。駱家兄弟分別站在他身後兩側,漠然地看著跪伏在廳前、聲淚倶下的河間舵主。 「幫主開恩,幫主開恩啊!」他死命磕頭,想換一線生機,陸長興卻不看他一眼,一徑地把玩他手上的蓋杯。 「克扣漕役薪餉中飽私囊,低價招攬不足十六歲的男丁,水位暴漲還敢拒開閘門,送你到理刑司還算便宜你的,換作老子,直接給你一刀扔亂葬崗!」駱冰站了出來,指著河間舵主破口大駡。 「前任舵主急病驟逝,提你上來暫代舵主,才三個月不到你就整出這麼多麼蛾子?還有臉要老大開恩,你再開口說一句話,我就把你做成包子,丟進漕河裡喂魚蝦!」 「得了。」陸長興出言制止。「魚蝦何辜,最後糟的還不是我們的肚子,快點把他綁出去,擋在這兒我都快吸不到氣了。」 「是。」駱冰最恨有人挖漕幫的牆角,送到理刑司前還剩多少根毛,就看他的造化了。 「駱雨,大夫請了嗎?」駱冰把人帶走後,陸長興隔了段時間才開口,茶水已涼,他卻一口也沒喝。 「派人請了,不知是否路上耽擱,才遲遲未至。」駱雨垂首回應。「不如屬下親自走一趟。」 「不用了,就等著吧,讓她吃點苦頭也好。」陸長興捧著蓋杯的手緊了緊,臉色依舊淡然,不讓旁人看出他的情緒。 「新舵主上任前,分舵的事就先由你看著辦,不好拿主意的再來問我。沒有其他的事,你就可以下去了。」 「是。」駱雨也不是頭一回暫代舵主職位了,陸長興會這麼安排,除了圖便利之外,就是要他乘機清查河間分舵裡還藏著什麼弊端。 水至清則無魚,但也不能因為一窩蠹蟲而壞了漕幫百年大業。 駱雨行禮離開,在大門與銀花錯身而過,她端著一盅雞湯,臉上笑意盈盈。 早上陸長興才吩咐過,在大夫來之前,不許任何人走進沈蓉清的廂房內,銀花當時也在場,這盅雞湯絕對不是為她準備的。 駱雨留了點心思,走到門旁守著。 「大人。」銀花嬌羞一笑,將雞湯擱到他旁邊茶几上。「昨日大人淋了雨,又躍入河道救人,勞心勞力,銀花特地熬了碗雞湯要給大人補身子。這裡頭的藥材——」 「昨天你跟夫人說了什麼,氣得她非投水不可?」陸長興看了她一眼,將她的表情死死釘住,僵在臉上。 「大人,銀花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跟夫人亂嚼舌根呀!」她跪了下去,眼淚立刻奪眶而出。「是夫人不喜歡銀花,還叫銀花滾出去,銀花沒忘記大人的吩咐,死皮賴臉地留了下來,卻觸怒了夫人,銀花真的不知道夫人在一怒之下會投水呀!」 「我昨天是氣過頭,但沒氣成傻子。她小院裡有個丫鬟,個性跟你差不多,有幾回蓉清煩透了,也沒叫她滾出去,找事把她支開便罷。你說蓉清讓你滾出去,最後卻是她走出了廂房,你一定拿什麼話刺激到她,才不想跟你同處一個屋簷下。」而讓沈蓉清有這麼大反應的事,只有一遭。 「你是不是拿她瘦馬的身分說項了?」 陸長興的語調很淡,聽進旁人耳裡卻像催魂令,宣告此人時辰已到一般。 「我……我沒有……」銀花答得心虛。 「全京城誰不知道我寵她?為了她,我得罪了鐵騎將軍;為了她,我更向南國公低頭,我捧在手心裡的寶,豈是你能踩在腳底下的?敢拿她的出身作文章。不要跟我說你以為你出身比她好,她的位置更適合你來坐吧?區區一個記簿長的女兒,就真的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?」 「奴婢只是隨口一問,沒有輕視夫人的意思,大人饒命,奴婢不敢了!」銀花像走進了絕境,才驚覺一開始就拐錯了彎。 不管陸長興再氣沈蓉清,不管廂房內傳出來的哭聲有多旁徨無助,不管他今早步出廂房時,臉色有多陰鬱嚇人,都與她說話挑釁沈蓉清是兩碼子事。 「讓我猜猜你問了什麼。」陸長興輕抿了一口茶,似笑非笑地看著她。「你是不是問她如何讓一個男人為她死心塌地?問她用了什麼手段讓我專寵她一人?」 銀花撲簌簌地抖著,不敢回話。 「你自以為高人一等,想必你父親也這麼覺得,看著別人條件沒你們好,卻享有你們沒有的一切,就想把對方的東西搶過來,可你們知道沈蓉清是什麼來歷嗎?」陸長興嗤笑一聲,語氣越來越冷。 「除去我不說,你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,不是縣主簿就是縣老爺,而沈蓉清已故的父親,可是皇上親自下旨追封的太子太傅,官拜正一品。她四位哥哥全是本朝二甲進士,皆是外放歷練過後回京任官的國之棟樑,隨便一個人放到河間都是縣老爺鞠躬哈腰的對象。沈家受奸人所害,就是沈蓉清犠牲小我才找回沈家滿門榮耀,她若真的要跟你計較,隨便抬一根小指就能把你這小丫頭壓得粉身碎骨,你一個記簿長的爹,扛得起嗎?」 陸長興敲了敲她端上來、已經浮了一層油花的雞湯。 「昨日我跟沈蓉清有些不愉快,今兒個你就越過她,眼巴巴地來送補品,不管你在我離去後跟她說了些什麼、有沒有諷刺她,光憑這個舉動,我就知道你對她根本毫無敬意。」 「是奴婢有眼無珠,求大人饒命!求大人開恩!」想起她對沈蓉清的態度,真的把人得罪慘了,銀花不由得後怕起來。 「你們一個一個都叫我開恩,怎麼做的時候不多動點腦筋,總貪著不屬於你們的東西呢?」陸長興狀似呢喃,突然開口喊了聲。 「駱雨,你還在吧。」 「是。」駱雨在外回道。 「把人帶下去交給她父親,其他的你知道怎麼做。」陸長興顯得有些累了,擺了擺手,便閉上眼睛。 駱雨帶走銀花之後,約莫半刻鐘,人又回來了,身後跟著一名背著藥箱,灰撲撲但精神奕奕的老大夫。 「幫主,大夫到了。」駱雨有些心驚,陸長興的動作、神情,都與他方才離去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一模一樣。 「嗯。」陸長興睜開眼,清亮如無雲的朗空。他看著大夫,擱下蓋杯,起身領他進了廂房。駱雨則在兩人離開議事廳後,自行離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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