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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


  “大人如此疼你,夫人真是好命。”銀花語氣滿是欽羨,沈蓉清早膳還沒用完,卻在陸長興離去後,動手收拾。

  “聽說夫人入府前是京中色藝雙全的瘦馬,不知夫人最擅長什麼才藝,能讓大人為你神魂顛倒,許你夫人之位,夫人能教教銀花嗎?”

  沈蓉清看了過來,見銀花故作無辜卻句句帶刺,是見她這幾日神色懨懨,以為她是只好欺負的病貓嗎?

  “我不想跟你計較。”她指著大門。“你出去。”

  “大人要我跟著夫人,我不能離開。”銀花噎了一下,心虛地低下頭,眼神閃過一絲嫌惡。

  “我趕你,或陸長興趕你,你覺得哪個畫面比較難看?”沈蓉清冷冷地瞪著她。

  “我又沒有說錯什麼!你做得,別人就說不得嗎?”從小讓家裡慣大的銀花,何曾受過這等對待?立刻氣紅了眼。

  “好,等陸長興回來,你再親口把剛才的話說一遍,我想由他告訴你更有說服力吧?”現在隨便一個人都能欺負她,拿她瘦馬的身分說話?難怪大哥知道她走上這條路時,會如此氣憤難當。

  就連陸長興,一開始也是生氣的吧?

  沈蓉清笑了笑,開弓沒有回頭箭,更何況這事已蓋棺論定,無法更改。問她後不後悔?能達成她畢生所願,有何悔之?最多最多,莫過於心頭一股消不去的遺憾吧。

  “所以現在,給我出去。”她再次指向大門,要銀花離開。

  她哥哥惱她,她無話可說,銀花算什麼東西?憑什麼瞧不起她?

  “我偏不。”銀花急了,她爹對她期望很深,還盼著她在陸長興面前露臉時提他一頭呢。河間舵主犯了錯,指不定是她爹上位的大好時機,她豈能在這時離開?

  銀花立刻換上一張笑臉。“我剛才是說笑的,你是京裡來的人物,別跟我們地裡的計較。”

  她話說得自眨,眼神可沒幾分愧疚,多的是難平的情緒。沈蓉清比不上陸長興是個人精,但也不是傻子,豈會瞧不出她心口不一?

  “你不走是吧?我走,我騰位置給你。”一方土水養一方人,這塊地養出來的人心真大。沈蓉清冷笑一聲,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,一刻都不想多待。

  銀花慌透了,這女人脾氣也忒大,不過就是個瘦馬,仗著大人寵愛就可以目中無人了嗎?看她能囂張到幾時!

  不過陸長興剛才說的太子太傅又是什麼東西?她怎麼聽不懂呢?

  河間分舵離京遙遠,消息傳遞不易,很多消息都是轉手再轉手傳過來的,像陸長興迎了個瘦馬的消息,就是有人從鎮江南分總舵過來時提起的。至於沈蓉清是前任閣老沈念秋愛女一事,在這裡還是件秘密。

  沈蓉清走了出去,一出房門,左拐便是分舵議事廳,小小的,約莫能坐十人,廳門大敞,飄進幾縷雨絲,瀟淅的大雨較方才透窗所見已明顯緩和不少。

  河間是處小分舵,坐在議事廳內,就能瞧見碼頭船隻進出的狀況。現在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,一塊兒隨著河流波動起伏,不少船夫就站在船隻旁互拋繩索,將兩艘船綁在一塊兒,讓河道上無法靠岸而停的船隻能有所依附。

  碼頭上人很多,密密麻麻的,卻沒有人穿著蓑衣在幹活,更有十一、二歲的毛頭小子將纖繩搭在肩上,奮力將尚未綁妥的船隻往岸邊帶,五官都被雨洗得看不清了。

  不是滿十六歲才能進漕幫嗎?還是雨季人手不足,只能用黑工了?

  “夫人,大夥兒都在忙,你就別添亂了,回房好好待著。”銀花走到她身後,以為她沒見過碼頭忙亂的景象,一時間看傻了眼,偷偷地鄙視了下,便不客氣地拉著她的手,想把她帶回廂房。

  “有吩咐廚房熬姜湯嗎?”沈蓉清在雨中找尋著陸長興的身影,銀花拉扯她的力道幾乎給她忽略不計。

  銀花有些忿然。“這問題也不是頭一遭,當然備好了。”

  沈蓉清回頭看了她一眼,銀花諷刺她惺惺作態的語調真讓人不悅,急難當頭,她也不想花力氣爭辯這些。

  她不理銀花碎念,逕自到門口眺望碼頭情況,髮絲沾上水氣。

  陸長興應該是去處理黃船的事,不在這兒,沈蓉清難掩擔憂,也只能在原地苦等他的身影,此時,她意外瞧見其中一名拉纖的少年力脫,滑倒在地,反覆地想爬起來,沒想到越蹬越後面,竟栽進河道之中。

  他是最後一個,沒人發現他落水。沈蓉清等了好一會兒,沒見少年上岸。落過水的她深知水面下的可怕,若非她執念太深,恐怕也撐不過來,更別說已經頹軟脫力的少年,如何自救?

  沈蓉清腦子一熱,不管不顧地沖進雨中,往河道奔去。

  動用了兩百多人,總算讓黃船靠岸,不至於沖出河堤,開閘之後,水位不再上升,等雨量減緩,就能返船出航,陸長興正想陸續遣人回去休息,登上碼頭往議事廳走去時,赫然發現眼前有兩名女子在雨中爭執,一個執意前進,一個奮力勸阻,而拚命湊近河道的人居然是沈蓉清?!

  陸長興險些急瘋了,如箭矢脫弓般朝她奔去,不懂她為何選在這時做傻事?只因為他分不開身?

  “蓉清!”他大聲嘶吼,不知是四周過於吵雜,還是沈蓉清故意忽略,只見她在他離岸邊還有十來步的距離時,便縱身跳了下去。

  “沈蓉清——”

  陸長興不敢相信她又再次當他面投河,這次水流遠比上回湍急,她是有幾條命可以折騰?他是有幾條命讓她折騰?!

  “沈蓉清,我不許你死!”陸長興如敗獸怒吼,多年前嘗過的恐懼,現在又加倍反撲到他身上。

  沈蓉清怎可如此對他?在他掏心掏肺,就連靈魂都藏了一魄在她身上時,居然用自殘的方式將他抽筋剝骨!她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?為何能冷血至此?

  “幫主不可!”隨後而來的駱雨攔住要跳下的陸長興,見他雙眼赤紅回瞪,戾氣橫生,許久不見他盛怒模樣,駱雨心下一驚。

  “幫主尚須主持大局,萬萬不可涉險,請由屬下營救。”

  駱雨不敢耽擱,才要接近河道,就有一股力量將他向後拖去,重砸在地,他狼狽地爬了起來,正好瞧見陸長興沒入河水,消失在滾滾洪流之中。

  沈蓉清痛苦極了,像被夾在巨石縫中,連手腳都沒有辦法擺動,胸口疼痛欲裂,口鼻像是覆滿了糟糠。

  她太天真了,以為自己曾在漕河裡轉過生死,就比別人多了一分底氣跟勝算,今兒個要不是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漕船,船身擋了河水衝擊,現下她已經不知道被沖往幾百裡外。

  壓在身上的水流強度未變,但打在臉上的雨勢已從細針變成柳絮,再這樣下去,可能沒有多久,就怕她的體力撐不到雨停的時候。

  不曉得剛才落水的少年有沒有她的運氣,被船身擋了下來?

  說是運氣,也得有人發現才是運氣,發現的時候還有氣,那才是頂頂運氣。

  沈蓉清自嘲地笑了,她剛才怎麼回事?瞻前不顧後的,腦子像被氣傻了一樣,說跳就跳,萬一她支撐不住,出了意外,陸長興該怎麼辦?

  有可能這次,他再也找不回她了。

  她眼眶一熱,心也跟著痛了起來。背靠船身,隨水漂浮,已經失去掙扎的力量。

  就算只有一絲可能,她也要賭賭看,盡可能保存力氣,撐到有人來救她為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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