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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


  陸長興披了件布巾,靜靜地坐在房中,地上淌了一灘水。他看沈蓉清像布娃娃一樣被擺弄,淋過雨的她看起來可憐兮兮的,嘴唇都沒血色。

  “大人,熱水兌好一桶了,您先用。姨娘的我已經命人抬另一隻浴桶過來,馬上就好。”孫嬤嬤過來通報,請他移駕淨房。

  “不用了,我與姨娘共用一桶就好,命人多備些熱水到淨房外。”陸長興揮手,看著沈蓉清抬頭望向這裡,朝她笑了笑。“你們下去吧,讓姨娘服侍就好。”

  沈蓉清默默地看了眼陸長興,模樣狼狽,氣勢卻不損,銳利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,似在嘲笑她不敢拒絕。

  是的,她確實不敢拒絕。

  在孫嬤嬤她們面前,她還是陸長興的姨娘,今早兩人還好好的,下午一場雨打下來就風雲變色,分明是在大哥來找她之後起的禍端,她們會怎麼想?依照大哥那說一不二的頑固個性,肯定是報了本名來找她的,傳出去,當真顏面無存。

  “請讓芙渠為爺寬衣。”沈蓉清走向他,滿懷恭敬,盈盈福身。

  “乖。”他心滿意足地站了起來,雙臂大開,等她為他解開腰帶,貼近他胸膛的時候,才低下頭在她耳邊說:“陸長興愛極了他的姨娘,萬一她不見了,肯定茶飯不思、夜不成眠,把京城每寸土地都翻過來找一遍,漕幫每處分舵都會貼滿那姨娘的畫像,如此至情至性的男子,誰不同情感慨?屆時她頂了個新的身分出現,你說,陸長興會不會因為相思成疾,做出更瘋狂的事,只為了把她留在身邊?”

  沈蓉清沒有說話,一層一層地為他褪去濕衣。

  陸長興執意將她留下,利誘、威脅全用上了,一時半刻她確實走不了,也不曉得能否按照她起初的打算,把閣主給她的名單拿出來用。

  還是先拿無關緊要的事情試探他?

  沈蓉清將褪下來的濕衣服交給孫嬤嬤,兩人只著中衣,一前一後走至淨房,裡頭煙霧彌漫,熱氣蒸騰。皂球、黃酒、布巾、衣物都備好放在浴桶旁,還有一簍玫瑰花瓣。陸長興挑了挑眉,面色不改地將整簍花瓣都倒進熱水裡,一股淡淡的香氣飄了出來。

  沈蓉清決定無視他這舉動,上前脫去他的中衣,露出精壯的胸膛與結實的腰線。她目不斜視,搬來矮凳要讓他踩腳。

  “爺請進。”

  “不是應該先把我洗乾淨了,再讓我入桶嗎?”他兩手搭在浴桶邊緣,半倚著身子跟她說話。

  沈蓉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,取來皂球,先在掌心發起泡沫,踩上矮凳,從他耳後、頸間一路搓洗下來。

  兩人磨蹭太久,水已經退了熱度,淋在身上有些涼意,好在孫嬤嬤機警,淨房外的熱水半刻鐘就換一輪,陸長興出來添了兩桶水,先替她沖乾淨身子,抱進浴桶,才來解決自己。

  “竟然換我來服侍你。”陸長興正對著她跨入浴桶,人高馬大的他立刻坐出一波水,長腿霸道地夾在她身側,不讓她轉身。

  沈蓉清氣到不想看他,撥著所剩不多的花瓣。“我說過了我自個兒來。”

  “你自個兒來就不會跟我共浴了。”他要是還看不出她的小心思,底下人都白帶了。陸長興輕撫她水面下的肌膚,像心愛的東西缺了角似的,不斷叨念。

  “怎麼冷成這樣呢?風邪入侵了該如何是好?讓我來暖暖你。”

  “別鬧!”沈蓉清砸了一把花瓣到他胸口,氣呼呼地瞪著他,殊不料卻跌入他如幽潭般的雙眼。他神情嚴謹,與他說出口的話全然不符,一時間,她不知該如何反應。

  “你大哥說,這道疤是你自個兒劃的?”撫上她頸間的疤痕,陸長興的心情很複雜,有欣賞,也有心疼,更有怒。這道疤的來歷不出他的猜想,只是他的心情完全不能同日而語。“你就不怕嗎?”

  “怕,我當然怕。”沈蓉清笑了,淡淡的、淺淺的,卻像拿了把柳葉刀,在陸長興的心上片了幾千幾百下。“所以我劃得很輕,很仔細。”

  她比誰都愛惜她這條命,萬一她死了,父親一事就沒人翻案了,可是有時為了活命,她只能拚命,想來還真諷刺。

  “很輕怎麼會留疤?”陸長興皺眉,不信她的話。

  沈蓉清看了他一眼,瞧他一臉深惡痛絕,也不曉得他情緒哪來的。

  不過這事也沒什麼不好說的,天底下最知道沈蓉清底細的,說不定就是眼前人。

  “我故意把創口劃大,一結痂馬上挑掉,反覆數次,就——”

  陸長興一手捂上她的唇,不敢再聽。

  她要疼上幾回才能留下如此明顯的印記?他不敢想,真的不敢想。

  “你這人,對自己真夠狠。”他失控地將她摟進懷裡,水又潑出桶外一波。他手腳並用地纏住她,緊緊的,不留縫隙,想藉此遏斷他不停冒出來的酸楚。“還有其他傷嗎?當年落水,可有什麼影響?”

  “沒有,都好全了。”天曉得他在發什麼瘋?沈蓉清只能把自己當死人,忽略他熱呼呼的體溫,還有硬邦邦的某處。

  “我不信,我得親自察看察看。”陸長興由她頸後開始向下撫摸,側頭吮上她頸間的疤痕,滿是疼惜地以舌尖描繪,恨不得將之抹平。

  沈蓉清想當死人,卻忘了陸長興最厲害的功夫就是氣死人。“別鬧了,從狩圍場回來那天不是瞧過了嗎?”

  “有嗎?我忘了。”陸長興臉不紅氣不喘地反駁,其實她的身體他已經很熟悉了,但還是摸到他滿意了才收手。

  “嗯,身上沒有其他舊傷。”

  他攤開她曾受過劍傷的掌心,摩挲了數回,才寬慰地說:“這處痕跡也淡了。”

  “……”沈蓉清已經說不動他了,幾回打鬧下來,她有些疲倦,眼睛半合。

  “你當年投河,怎麼活下來的?”陸長興見她有些睡意,手掌便在她背上,輕輕地拍打著。“是誰救了你?”

  沈蓉清身子陡然一僵,她還沒報答阿牛母子的恩情,豈能先把麻煩帶給他們。她搖了搖頭。“沒人救我,是我攀在粗繩上,趁人少的時候爬上岸逃掉的。”

  “是嗎?”他似乎不怎麼相信,可等了老半天,遲遲沒有下一句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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