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心 > 戲紅妝 | 上頁 下頁
二十六


  “誰?”

  “他自稱沈容燁,長得與芙姨娘有幾分相似。”

  陸長興思考了一會兒。“另外找人去通知芙姨娘,安排他們在後院見面,若芙姨娘問起我,就說漕幫有急事,我與駱冰在書房相商。”

  他是知道沈清一些事,不過都是透過別人的嘴,始終不曾親口聽她解釋,就算握有證據,也不能徹底踏實,萬一沈清不能從他這裡得到她要的線索,恐怕下一步就是想著如何逃離他的身邊。

  他得吊著餌在她面前晃,讓她眼底只有那道高懸的餌,而沒有其他。

  一日內,連續兩人到訪,其中一名還是男子。

  沈清收到消息時,有些想拒絕——她現在還是陸長興的姨娘,讓人撞見她跟一名男子在後院私會,跳到厲江也洗不清。

  但掙扎過後,她還是去了,深怕錯過一絲可以利用的機會。

  一到後院,來通報的奴僕說要去守著,順便替她拖著小翠。來找她的男子站在槐樹

  下,身穿質樸的藏青色長袍,發綰髻,以白色發帶束之,看起來是儒生的打扮,不像一般人家的奴僕。沈清心下一沈,轉頭便想離開。

  “走了四年了,你還想走?”那名男子轉過頭來,四十來歲的臉龐上,有歲月蹉跎的痕跡。他痛心地看著沈清的背影。“你連大哥都不認了嗎?”

  沈清身軀一僵。“……你認錯人了。”

  “我自己的妹妹還會認錯?”沈容燁,也就是沈清的大哥,怒指心窩,沈痛地說:“我聽到有人說漕運使的姨娘騎射了得,能射穿前者留在靶心上的箭矢,還有脖間上的頸飾,我就想到這人是你!當年我們習藝,箭靶上留幾根箭,你就射穿幾根,你頸子上的傷,是為了女扮男裝不受起疑,下狠手自個兒劃的,你還說你不是我妹妹?”

  “我……”沈清的眼眶迅速泛紅,但她沒有哭。

  “公子真的認錯人了,你快走吧,免得旁人嚼舌根,把我們倆攪在一塊兒,陸大人的脾氣我想你不會想領教的。”

  “你都自甘墮落成了姨娘,還怕別人嚼舌根?這事要是傳出去,你把父親的臉面擱哪兒了?你眼裡還有父親、還有兄長嗎?”沈容燁恨不得把沈清帶回老宅,在父親牌位前請出家法。他上前拉住妹妹的手。

  “跟我回去,別在這裡丟人現眼。”

  “……不,我不回去。”沈清閉起眼,咬緊牙關道:“父親冤屈一日未伸,我寢食難安,無法像哥哥們一樣,能把這麼大的屈辱吞下來。”

  “你——你——”沈容燁氣得說不出話。“父親要我們別爭,難道你忘了嗎?”

  “我沒忘,因為我根本沒答應。”沈清撇過頭,想起父親臨終前骨瘦如柴的模樣就難受。他不是病了,他是傷心難過到吃不下飯,一日一日消瘦下去,終於撐不住才倒的。

  “姨娘又如何?比起父親受的誣衊根本不算什麼,他為沈氏一族付出這麼多,為什麼死後不能入祖墳?還有大哥你也是,你跟二哥、三哥、四哥的才華根本不該被埋沒,你們應該在朝廷發光發熱,替父親將為國為民的理念延續下去!”

  “父親要我們不爭,就是看盡了世態炎涼,我們什麼辦法沒試過?曹永祥不會放過我們,早晚像拔草一樣,一株一株將我們連根拔起,到時候誰來將父親為國為民的理念傳下去?我們回到民間,就是為了教導下一代,這種事誰來做都可以,不見得非要沈家人。”他們有許多後顧之憂,不是說拚就能拚的,如果可以,誰不想拚?

  “我沒有你們這麼偉大的情操,我只知道父親抑鬱而終,哥哥你們有志不能伸,嫂嫂們從官家小姐成了農家婦,連帶著你們在妻族面前也抬不起頭來!憑什麼我們得受這種折磨,始作俑者卻逍遙法外,繼續做他的首輔大人?”沈清氣得握緊拳頭。

  “那你能做什麼?四年了,你做成了什麼?成了陸長興的姨娘之外,你做成了什麼?!”

  沈容燁扯著沈清想往後門拖。“跟我回去!”

  “我不回去!”沈清甩開哥哥的手,終於回頭看他,雙目紅得像使勁揉過一樣。

  “就算我現在一事無成,不代表我一輩子一事無成,就算我只能用這麼卑賤的法子走下去,我也不後悔!”

  “沈蓉清!”沈容燁氣得恨不得甩她一巴掌。“你瘋了嗎?你這麼做,父親在天之靈會高興嗎?你只是讓他蒙羞而已!”

  聽到自己久違的本名,她,度不知該如何反應。從她出來尋訪證據那一天,沈蓉清這個名字就讓她埋葬在老家了,提也不敢提,現在就連沈清她都不敢用了……

  她忍住悲愴,深吸了一口氣。“我只知道不將父親的汙名洗清,日後我們這一脈的子孫,都會因此蒙羞。”

  “你——你——好!好!”沈容燁氣到呼息不順,喘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。

  “你不過是為了面子,我們這一脈是死是活你管嗎?父親做了多大的犠牲才保全我們一家人?換作今天要是國難,拚上全家人的性命也光榮,可你拿命去給曹永祥踐踏哪裡值得?別拿沈姓作文章,你根本不配姓沈!”

  沈容燁盛怒難平,揮袍離去,對沈蓉清的固執與墮落失望透頂。

  沈蓉清站在原處動也不動,目光有些游離。

  西邊烏雲籠罩,有往此處移動的跡象,沒多久,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臉上,她像大夢初醒般,抬頭看了眼天空。

  “我確實不配姓沈。”

  ***

  大雨來得又猛又急,陸長興執傘走來時,沈蓉清已渾身濕透。

  陸長興將她遮進傘下,撥去黏在她額上、頰邊的濕發,看著她空洞的眼神,他感受到的不是折翼的快感,而是滿滿的心疼。

  她得不到支持,一個人默默努力了四年,跌得滿身傷痕,其中還有幾道是他親手劃下的,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退,反而早一步把自己的後路全數掐死。

  為了父兄豁出去一切,但她得到了什麼評價?不配姓沈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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