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心 > 戲紅妝 | 上頁 下頁


  儘管如此,河道上仍有船隻往返,不管有沒有人走動,燈火絕不可滅。

  冊庫點起油燈,焦油味道有些刺鼻,數量又多,沈清聞不習慣,眉頭總是皺著,在昏黃的燈火下,神情更是恐怖。

  “沈清,我先走了,等會兒離開記得鎖門。”一名記簿站了起來,扭扭脖子,伸了個懶腰,滿嘴抱怨。

  “累死老子了,真不是人幹的活。”

  沈清抬頭看了他一眼,笑著說:“回去小心點,夜裡路不好走。”

  “這聲音真細,旁人不知道還以為我們冊庫裡來了個姑娘。”記簿低聲碎念了句,把桌上的清冊放進腳邊竹籠裡,明早有人會收。

  “午班一堆人趕船,工作多如牛毛,你偏要上趕著跟老陳換,我要是你,能在早班多待一天,絕對不會早一刻走。”沈清但笑不語,記簿自討沒趣,收拾得差不多後,就摸著鼻子離開了。

  偌大的冊庫裡,只剩沈清一個,他也不急,慢悠悠地謄完單據,收好清冊,洗了筆,粗略地審視下冊庫的狀況,滅了油燈,鎖好門,像個老頭子似的,縮著身子晃了出去。

  沈清才進漕幫幾天,識得的人不多,不過在碼頭待了一個下午,別人認他一個總是簡單多了,走在路上不時有人朝他打招呼,問他一句:“要回去了?”

  他笑著點頭,腳步不急不緩,兜兜繞繞,又走回冊庫,來到窗下。

  外面還有人走動,他沒時間猶豫,踩著牆邊裝滿沙石、用來防洪的麻布袋,蹬上牆壁,俐落地翻進屋裡,以肩著地,順勢在地上滾了半圈,落地如貓無聲無息。

  他躡著腳尖,走到存放清冊的那十八隻箱子旁。

  陸長興今早走了,第一班上京的快船,幾乎全分舵的人都去送行;駱雨忙著查陳昌銘的爛賬,陸長興一走,他馬上領著理刑司的人離開,其間還來冊庫點了幾名記簿去問,估計這會兒還沒脫身。

  眼下無疑是他最好的機會!

  他取出收在衣袖裡的油罐,在箱子後側的鐵鎖片上,塗了厚厚一層,有了潤漬,開箱幾近無聲。

  怕被人發現,他不敢點燈,幸虧他夜視能力不錯,窗外透進來的燈火與月光,就足夠他看清楚冊上文字。

  他一目十行,為求神速,專心一意。

  “總算露出你的馬腳了。”

  沈清大驚,不僅為冊庫裡有人感到震撼,最讓他心涼的,莫過於這道攝人心魂的男音,就在他耳邊響起,十分地近,近到他都能感受到對方由鼻息吐出來的暖意。

  “你是誰?”沈清告訴自己越是緊張越不能亂,不管此人武功多高,能隱在冊庫一隅不教他發現,他都必須沈著應對,尋找脫身的機會。

  這人笑了笑,沈清可以感受到他又近了自己幾分,噴在他頸間的氣息更是濕熱。

  “你清楚我是誰,我卻不清楚你是誰。沈清絕非你的本名,不如你先介紹一下,混進漕幫有何目的?”這人又笑了,像在逗弄小獸似的,以指輕挑了他的頰肉,語氣饒富興味。

  “還是你更想說說你跟首輔之間,有何過節?”

  沈清知道這人是誰了,他閉了閉眼,像墜入冰窖,顫著開口。“幫主說什麼我聽不懂。”

  陸長興嗤笑一聲。“全身上下都是破錠,你還想裝什麼?”

  “幫主冤枉我了,我是想幫您過濾清冊,找出首輔的把柄,看能否疏緩漕幫之憂,並非心有不軌,請幫主明察。”不管這事真假,沈清也只剩下這點可以當藉口,一邊沈著應對以爭取時間,一邊在腦中規劃脫身路線。

  他能進來埋伏,大門的鎖肯定解了,冊庫外多少人等著他出去,沈清不敢想,唯一的希望,就是從另一扇窗戶跳出去,往西面囤貨的地方,鑽縫逃了。

  “既然是為漕幫好,何須偷偷摸摸,過來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了?我也好請教你,如何找出連我都看不出來的把柄。”陸長興施力往他脖子一壓,冰涼又尖銳的觸感,在沈清已經涼透的心上,又倒了一桶碎冰。

  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圈套,而他是網中的魚,他脖子上的刃物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。

  “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?”沈清吐出一口濃息,現在他能運用的手段,只剩承認了陸長興的推測,鬆懈他的戒心。

 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,居然教陸長興留意上了,他卻沒有發覺。

  “從你推倒阿牛開始。”沈清究竟是如何利用阿牛阻隔林正南的搔擾,他在碼頭上看得一清二楚,也是在那個時候,他對沈清就特別留意。

  不給他辯駁的機會,陸長興接著說。“會些拳腳的人不足為奇,加上你個子嬌小、偏生女相,又有顆思緒多彎的腦子,少出風頭才是保命之道,真正讓我覺得你這人絕對有鬼,就是因為你識字。”

  “……幫主如何說?”要說他暗中使壞讓阿牛出頭,替他擋下風雨還情有可原,識字又是如何成了他的破綻?

  “連這點都想不透,看來我是高估你了。”陸長興失望地歎了一聲,手上的劍卻還是牢牢地架在他的頸間。

  “都窮到吃不上飯了,還能念書習字?還能買筆墨硯臺?你的字可不是用樹枝在地上依樣畫葫蘆就能練出來的。”

  “陸幫主果然觀察入微,看來是我大意了。”原來打從第一天開始,他的尾巴就捏在他的虎爪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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