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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


  晴諺有些駭然地看著他,「你……從一開始就已決定要除掉三道所有的神人?」

  她原本還以為他是要中土三道融合,藉以求得所謂的天下太平。

  「不如此,就算朕能一統三道又如何?」他神色一斂,目光如炬地直視她的眼眸,「若不徹底剷除神人,神子們心中永遠都會有著女媧、海皇、天孫,唯有將這三者徹底自神子的心中拔除,天下間才能永不再有三道,神子才能不再崇神,而這片大地上分裂的國度,也才能真正一統。」

  聆聽著他不帶溫度的字句,睛諺恍恍惚惚地覺得,自己又再次聽見了命運邪惡的笑聲,正低低地在空氣中徘徊。

  望著他堅定的神情,她這才驚覺到,眼前的這個浩瀚,他早已脫離了往事的那團泥沼,展開大鵬般的雙翼振翅高飛,而她,卻仍舊持續在那一片黑暗之中,獨自狼狽地糾纏著已逝的過去,並因此猶豫不決,而未能及時跟上他。

  他就要愈走愈遠了……

  他怎麼可以?

  見她怔站在原地。連眼眨也不眨,他不禁有些莞爾。

  「你對朕的作法感到很訝異?」也許是他的好人扮太久了,久到所有人都不會相信他心中想的竟會是這些,是否他該將壞人權從無邪的身上搶回來由他自己來扮?

  晴諺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甩開心中的那份情緒,重新正視這個已不再是她所瞭解的浩瀚。

  「你可知此舉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仁君所為?」

  她是知道他一直都是個心機深沉的人,只是她不知,在他那片深得不見底的心海深處,竟見也有凡人般殘忍的溫度,為了他的目標,他可以等,也可以忍,更可以拿性命去下賭注。

  「朕只是個人,因此只能是人君。」他聳聳肩,說得再理直氣壯不過,「仁者之仁義,那是皆太平之後的事,在天下尚未得到一個交代前,朕只能是一個人君,既是身為人子之君,朕的所作所為,當然是人之所為,因此就算是手段陰險了些,也是情有可原。」

  「是嗎?」不知道這些話,若是讓那些崇拜他的四域將軍聽見了,他們會有什麼感覺?

  他說得更坦白點,「朕的心胸並不寬大,即便朕的所作所為不正大光明,甚至是陰險,那只因朕是個凡人,在朕的肩上,朕有守護人子的責任。即使是得不擇手段。」

  「不擇手段?」她挑高黛眉,臉上一派完全不以為然,「真動聽的幌子。」

  浩瀚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。

  自認與他相處夠久也太過瞭解他的晴諺,一語直接戳破他先前說得很動聽的假像。

  她不客氣地潑他冷水,「不想輸就說不想輸,幹啥還扛著大旗為自己找那麼多藉口?」把圈兜得那麼遠、把話說得那麼無私,說穿了,不就只是因為他是個很討厭認輸的人?他以為她是頭一天認識他不成?

  他愣了愣,而後在她不屑的目光下克制不住地笑了起來。

  「你繼續去笑你的好了。」她不悅地板起嬌容。

  很久沒這麼開心過的浩瀚,在笑了一會後,突地伸出一手握住她的衣領,一把將她揪向前,讓他的氣息直撲在她的面容上。

  「晴諺呀晴諺……」他伸出一指,帶著似真似假的口吻,以指尖輕劃過她柔嫩的臉頰,「你教朕如何放過你?」

  「陛下自重。」不太習慣與他這般過於親昵的接觸,被迫彎著腰的她隨即撥開他的手離他遠一點。

  再次任她全身而退的浩瀚,不語地瞧著她有些亂了方寸的模樣,隨後,她又馬上在他面前換成一如以往鎮定自若的樣子,這令他不禁想起那日無邪的鼓勵,突然之間,他覺得這些年來的偽君子,扮得似乎相當無謂。

  曾經狠狠烙在心上的過去,就永不能抹去嗎?

  不,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是永遠的,只因歲月是斑駁了痕跡的最佳劊子手,既是如此,那麼,既然連痕跡都已不再存在了,這種他走一步,她小心翼翼在他後頭跟上一步的日子,究竟還要維持多久?那份曾經擁有過。卻從沒說出口的情愫,如今已成了一壇埋藏在地底的佳釀,現下的他,只要大口吸氣,幾乎就可以隱隱嗅到它發酵成熟後的惑人香氣。

  若是他開壇啟封,漾在空氣中的酒香,定會日日微醺著醉翁,而那在暢飲後的醺然,是否能夠持續一整個自私的人生?

  他很想知道。

  他不想再掩飾下去了,她昵?

  他要是再不為自己自私一點,恐怕不只太辜負無邪的一番心意,也會繼續這般難為了總是配合著他的晴諺。只是在她心底,還像當年一樣,也有著他嗎?

  就算當年的他有罪吧,但該償的,不該償的,他和她都為此付出過龐大的青春代價了。生命的關口早在多年前已迤邐而過,他們究竟還想為難彼此到何時?又或許,其實他們根本都沒有錯,卻偏偏將罪攬至自己的身上,然後告訴自己,要贖罪,這才能讓自己安心些,可他們究竟有沒有想過,他們想贖的到底是什麼?

  強烈想要住進另一個人靈魂裡的感覺,化為龐大的力量在他的身體裹不斷地用力推擠著,屬於過去的夏日、湖水、濕濡的腳印……浮光掠影地在他的眼前俠速倒退而過,最終回到了當年那名與他坦坦而望的少女身上,與他相互對望。

  他好懷念她那時的眼眸。

  不習慣他又沉著聲不說話直盯著她瞧,晴諺彎身朝他福了福,才想告退離開,方轉過身對,在她身後,卻傳來他的低語。

  「晴諺。」

  她側過首。有些納悶他此刻的眼神,不知怎地,她覺得那雙眼瞳炯亮得有別於以往。

  「總有天,朕會吃了你。」浩瀚宣告式地告訴她。

  在那一瞬間,在她的心房裡,似乎被某種尖銳的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,釋放出的痛感,細細地鑽進了她的血脈,令她覺得渾身上下帶著微微的刺痛.但在刺痛之外,它帶來的是更多的訝然與難以言喻的期待。

  在那雙黑色的眸子裡,她沒有找到半點動搖或是笑鬧的意味,有的,只是勢在必得的決心,和極力想隱藏起來的戀意,這令與他辛苦維持這種關係多年的她,滿心被訝然淹沒之餘,迷離暈醉地籠住她,令她有些措手不及,只能任憑著自己快速地一直、一直向下墜落,墜向心底那張已存在多年的纏人情網。

  該不該攜上防備的盔甲?還是就這般順水推舟?

  在她記憶裡的青春,那其中的美好。是她此生唯一來曾牢牢握捉住的。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,成長抿去了過往的淚,篩漏過心痛與撼恨,最後為她留下這麼一丁點還留在他眼中的眷戀。此對此刻,她彷佛又聽到了生命中的馬車,毫無預兆地再次在她的面前對她來個大轉彎,然後靜待著她願不願意打開車門,走下車去拾起那些殘存的美好。

  忐忑的心跳幾乎壓抑不下,過了很久。晴諺站直了身子、挺起背脊,不再回避地凝睇著浩瀚的眼眸,淡聲的問。

  「你吞得下嗎?」

  志得意滿的浩瀚,在迎上她不服輸的目光時,覺得當年那個站在橋上與他對望的少女。似乎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邊,當下,他的心情有若晴空萬里。

  他繞起唇角,篤定地朝她頒首。

  「咱們等著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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