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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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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只能告訴你們,當她的雙親其一亡故後,她才有可能脫離她的命運。現下,就看你們怎麼打算了。」 行走在風中,解神翻飛的衣袍伴隨著漫天漆黑的夜色,一路離開了黃琮的眼中,在他走後,府內的管家一臉張皇地來稟。 「將軍,陛下宣您進宮。」 他一愕,「現下?」 「對。」 隱生的不安,自解神出現後,逐漸在黃琮的心中擴大,心中大抵猜到陛下為何要避開朝臣,撿在這種時辰召他入宮,他仰首看著無一顆星子的天際許久後,轉身返回屋內換上了朝服,而後進宮覆旨。 當黎明已至,隨其他朝臣一塊下朝的黃琮返回府邸時,看著他的眼眸,天曦心裡有數地問,「陛下……知道我的身分了?」她也知道,再怎麼瞞,恐也瞞不了多久了。 黃琮麻木地應著,「陛下雖不想為難我,但,祖宗定下的法典,不能因任何人而廢。」 她哽咽地頷首,「我明白……」 「天曦……」發現妻子早已收拾好行囊的他,在她抱著夜色準備離開時,這才像大夢初醒般地攔住她。 「為了你的前程著想,你必須捨下我們母女。」去意甚堅的天曦拉開他的手,「你一生的心血都在帝國,我不能累你因我而賠上一切,你我夫妻數年,對我來說,這已經很足夠了……」若她不走,一旦日後天下人皆知,六器之首的黃琮竟與神子私下通婚,到時,別說他保不住六器之首!甚至還可能會被下罪,身為他的妻子,她不能眼睜睜看他因她而一無所有。 看著那雙絲毫無挽留餘地的眼眸,黃琮心酸地將她擁入懷中,在他倆的力道摟疼了睡在天曦懷中的夜色時,黃琮低首看著夜色那張哭泣的小臉,半晌,他自她的手中接過夜色。 「我來扶養她。」 若由她將夜色帶回天宮,她這並未正式出閣的女人,如何向那些神子解釋懷中這個長得像人子的夜色?天宮的神子們容得下神子與人子混血的夜色嗎?況且,若是她隻身一人回到天宮,只要她絕口不提中土之事,或許她的人生還可以從頭來過,忘了他,忘了剛出生不久的夜色,找個好男人嫁了,她還是可以有個幸福的未來。 天曦恐慌地搖首,「不……」萬一他真的因夜色而死了怎麼辦? 「我來。」他將手中的夜色抱得更妥些,抬首對她一笑,「若這是我倆的命運,我情願由我來面對。」 兩手掩著口鼻的天曦,不住地向他搖首,斷了線的淚水,顆顆滴落在夜色的臉龐上,黃琮一手攬過她的腰,依依不捨地在她耳邊叮嚀。 「日後我若死了,答應我,你定要找回她,千萬,別讓她成為孤兒。」 第三章 她不記得娘親的臉龐,在她的生命中,本就沒有娘親這一詞的存在。 她只知道,她曾有過娘親,又還是個名叫天曦的神子,但在她繈褓時,母親即已離開中土,留下她由黃琮一手扶養長大,在母女分離了那麼多年後,她從沒有想過要去找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天曦,對天曦之事絕口不提的黃琮也從未告訴過她,她那個神子娘親,竟是天宮之人。 若不是那日她自戰場上返京,或許,她早已鏟平了天宮,也可能在無意中,親手殺了她的生母也不自知。 在失去了黃琮後,得知世上仍存有一名親人的她,不知這是幸或不幸,因黃琮若未死,不敗天宮她定不會回京,正因黃琮死了,藏身在天宮裡的天曦,卻因此而保住了一命,而她,也逃離了殺母的命運。 山林間再次飄下點點白雪,將景物都籠罩在一片白茫中,在擺脫了風破曉之後,找不到避雪之處的夜色枯坐在樹下,失神地想著風破曉所告訴她的那些。 然而在想起那些之時,她不禁想起黃琮,那個自她被下罪之後,就一直極力強迫自己不可以想起之人,因她知道,若是想起了他,她將再也沒辦法承受眼前的一切。 一直以來,身處在帝國裡,她很慶倖自己的長相並不像神子,雖然知道她身世的人並不多,但與黃琮同為六器的將軍們皆知她的出處,也知因她,差點害黃琮葬送了仕途。 攤開雙手,看著自己有記憶以來就練刀的兩掌,在那上頭佈滿了刀痕與厚繭,她知道別的女人的手不會像她的這般,也不會有任何一個女人會像她,自四歲學會握刀以來,就再也無法與刀分開,日夜勤練刀技。其實她不愛練武的,她也不在乎帝國,更不在乎皇帝,可就只因黃琮是六器之首,她知道黃琮為了帝國是如何盡心盡力。 她還記得,小時候,有一回在黃琮自沙場上返家時,府內的大夫齊聚在黃琮的房裡,她被黃琮趕出房外不許她看,但在屋內陣陣忍痛的抽氣聲中,忍不住擔心的她還是攀上了窗子,透過戳破的紙窗見著了背對著她的黃琮,那具劃滿傷痕鮮血淋漓的闊背,那是她頭一回見著大量的鮮血,也是頭一回見到視她如掌上珍珠,萬般疼愛她的黃琮,疼痛得有如撕心裂肺的模樣,在那一刻,她看見原本在她心中高大如山,總是為她抵擋著無數風雨的黃琮,一瞬間似蒼老了許多。 自那日起,她就下了個決定,她絕不讓黃琮一輩子都為帝國守在沙場上,也不要他的後背再多添任何一條傷痕,她的阿爹除了她外沒有別的子嗣,因此地暗自立誓要代替黃琮去承受那些,也為多年來因她而飽受流言的黃琮爭一口氣,好讓那些看不起黃琮的人,再也不能在背地裡說黃琮任何一句閒言閒語。 這麼多年來,她就是為此一直努力著的。 可自她當上北域將軍的那一日起,以往相親相愛、無話不談的父女間即變了調,黃琮沒再開口對她說過一句話,她不知是什麼改變了他們,無論她再怎麼做也討不到個答案,只能任憑父女倆漸行漸遠。 在朝中,他們是六器之首與四域之首,分據兩派各自為敵的將軍,下了朝後,他們亦分居于自己的將軍府中,再無交集。 七年來,朝中有著許多耳語,身為第一武將的她要逼退六器之首的黃琮、父女無論是在朝中或是沙場上皆在相鬥……對於這些,她從不表示意見,而黃琮,對這事也從不置一詞。 她承認,她的確是想將黃琮趕出廟堂,而不顧一切要逼退老父,不是她想要證明些什麼,也不是她有什麼野心,她不過是要黃琮別再留在沙場上,她只是要他卸去扛在肩上多年的軍職與責任,就和他人一樣,安然留在府中頤養天年,她不要都已上了年紀的他,還得像其他年輕小夥子一樣,扛著大刀出入沙場,就只是因為他年輕時戰功顯赫,還有他那高高在上的地位,使得他不得不繼續去逞強,她不要再見黃琮的身上再多添任何一條傷痕。 她還記得,那日她特意趕去天馬郡救父,當她騎著曙光在人群中找到黃琮時,看著黃琮不敵風破曉的狼狽模樣,她的心有多疼多痛,但那時黃琮見著她的眼神,卻不是感激也不是意外,而是悲傷。 女兒救父,天經地義,為何他要感到悲傷? 他們父女,相依為命了那麼多年,黃琮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思?他明明是這世上最瞭解他這女兒的人,可為何他會在臉上出現那種表情? 為什麼? 眼淚無聲地自她的臉龐落下,在這一片清冷中,帶來了絲絲溫熱的暖意,怔然的她伸手一摸,而後恍惚地看著指尖上,那不知已多少年沒再見過的淚水。 霎時,所有的回憶像是倒灌的海水,全數回到她的眼前,一直拼命讓自己不要有感覺的夜色,痛苦地深喘了口氣,再也無法強忍地以顫抖的雙手抱緊了自己。 往事以無法抵擋之勢,一幕幕地回到她的面前,黃琮高抱著愛女的模樣、黃琮初次教會她雙刀時,臉上滿足的神情、與她形成陌路人再也不看她一眼的黃琮、當她不顧一切自前線趕回京中,飛揚在風中的白幡,雪白的靈堂,孤站在家門前,再也見不著黃琮最後一面,並親手送他走完最後一程的她…… 劃破林間的悲嘯,在風雪中久久不散,無法抑止住滿面淚水的夜色,將所有自黃琮死後就一直狠狠壓抑在心底的悲傷,全數傾泄而出,傷心、悔恨,永不能挽回的遺憾,令她不能自己地哭倒在雪地中。 她只是,想讓他以她為榮而已…… 站在林間遠處的風破曉,屏住了氣息,不讓她發覺他的存在,並沒前去打擾那份……她終於可以釋放出的哀傷。 *** 投入烈火中的乾柴,在燃燒自己釋放出光與熱之時,發出了瀕死時的劈劈響音,溫暖明亮的火光映亮了寒夜一角,在黑暗林間獨自燦亮。 火光投映在夜色的臉龐上,將她孤單的影子在她身後的雪地里拉得很長,她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火光,林間偶有狼嗥,不寢的夜鳥不時在遠處的樹梢上啼叫,但在這片過大也無人煙的林子裡,大地還是顯得太冷清了些,但她並不在乎,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根橫倒的枯木上,看著眼前火堆裡不斷跳動的焰火。 突然抬起腳旁一根樹枝的夜色,不動聲色地準備把它往身後射去時,有先見之明的風破曉已出聲。 「你是個武將,你有你堅守的道德與自尊,因此你不會殺個手無寸鐵之人。」 她緩緩回首,只見他身上真如他所言並未攜兵械,她冷漠地撇過頭。 「走開,我不想看到你。」無論他身上有無兵器,知道自己見到他總會忍不住想與他動手的夜色,並不想在這夜再與他交手,且這男人愈打就愈強,她一點也沒興趣幫他增進武藝。 「我替你帶來些東西。」無視於她的逐客令,厚著臉皮與她分享火增的風破曉,和她同在一棵枯木上坐下。 她懶懶地看他一眼,只見說完話就開始忙碌的他,先將一旁她搜集來的乾草鋪在地上,然後再將身後扛著的一大只布袋放在上頭,在解開布袋後,他首先取出一大堆布巾鋪在她腳邊,再一一地把裝在布袋裡的東西全都搬出來。 猶帶著溫度的食物,在雪地裡漫著白煙,夜色不語地看著他把一大堆足以辦夜宴的食物擺妥,再取出碗筷和兩小壇酒,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後,他將一件看似溫暖的大衣捧至她面前。 「我知道我很惹你厭,但你穿的實在是太單薄了,勉強收下好嗎?」冒著會再碰釘子的風險,不忍心她在寒夜裡受凍的風破曉,好聲好氣地說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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