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綠痕 > 南風之諭 >
十九


  或許就是因為明白,也因此她才不想為無端被牽連其中的皇帝辯駁些什麼。

  「你何時才要放我走?」在為他著想之際,她也不免得替自身的處境想想。

  「你不能走。」牧瑞遲猛然抬起頭直視著她,「一來,這世上只有你知道神諭,二來,我得靠你才能將石中玉引來,只要有你在手,石中玉定會乖乖聽命。」

  愛染頭疼地一手撫著額,「石中玉未曾得罪過你九原國,也未曾踏過貴國寸士動過貴國百姓,老兄,你會不會又弄錯對象了?」

  「但他可為我帶來孔雀。」早就派人打聽過四域將軍彼此間關係的他,很清楚孔雀與石中玉之間的關係。

  她皺著細眉,「你想利用石中玉解決私怨?」本身無力與孔雀抗衡,就改找上他人代他動手?雖說這的確是個不錯的法子,但,被利用的石中玉不也太無辜了?

  「私怨?」牧瑞遲僵硬地扯動唇角,「國破家亡能用私怨這兩字一筆帶過?」

  「好吧,咱們就先把私怨和石中玉這些都擺一邊去。」她無意見他頷首,轉而關心起她自己,「我問你,你真想利用我?在利用我前,你究竟有沒有打聽過我是誰?」敢打她主意的,他還是頭一個。

  他不屑地瞥瞪她一眼,「我知道你來自冥土,是豐邑的首席巫女。」

  「那你可知豐邑以前又被中土人稱為什麼?」

  「稱為什麼?」因她的神情太過篤定太有把握,恍然發覺有些不對勁的牧瑞遲不禁有些懷疑。

  「咒國。」她將笑意一斂,兩眸瞬也不瞬地盯著他,「我很善於詛咒,也會驅使鬼神。」

  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玩笑般,牧瑞遲毫不掩飾地笑了出來, 「詛咒?」他們神子只信世上有神祇,可從沒把那些偏門左道的東西看在眼裡。

  「我知道你們神子從不信這套……」愛染頓了頓,揚起一手朝他彈彈指,「這樣吧,今兒個我就做個好心,讓你一開眼界。」

  霎時,桌案上燃燒的紅融燭火一滅,在下個眨眼的瞬間複又幽幽重燃,但再次照明屋內的,並不是先前所見的燈影,而是一朵鬼青色的磷火,綠色的青焰在左右搖曳了一會後,仿佛有了生命似地一朵朵躍下燭臺,燦燦地在他的四周燃燒。

  綠焰下,面容顯得白裡帶著炯青的愛染,口中不斷念念有詞,當牧瑞遲面有懼色坡站起身時,他突然發覺,身後兩側各有著同樣的綠焰正在跳躍,他回身一看,遭她喚出的鬼魅,正隨著一地的鬼火冉冉自地面上浮起。

  「我才不信這些……」他顫著唇開口,用力壓下聲音裡的顫抖,「聽說你們皇帝路四名巫女賞賜給四域將軍,怎就不見巫女們替他們帶來什麼災禍?」

  愛染攤攤兩掌,「那是因為其他三位將軍的巫女,主要是用來醫藥占卜,除了我外,其他的巫女都影響不了他們,因為她們皆來自光明之土,而我則非。」

  經她一說,他恍然想起那則流傳在中土境外的傳說,巫女都會使鬼差遣鬼物,尤以冥士魑魅的巫女為甚。

  「你以為這樣就能逃得出去?」當群聚在屋內的鬼魅愈來愈多時,他力持鎮定地命人重新在屋內點燈。

  她輕聳著肩,「是不能曬,不過至少可以嚇嚇你。」就當她是在回報他們先前不經她同意就給她下迷藥好了。

  「你嚇不了我的!」他大掌一揮,震聲朝她大喝,急於掩飾先前不小心露出來的懼意。

  「好,那就不嚇你,直接恐嚇你好了。」愛染說著說著面色一換,宛如黑夜的黑眸,似毒蛇盯緊獵物般地看著他,「在我心情變得更糟而在你身上下咒前,我建議你最好是放我走。」

  像是有人在房內投擲了大量冰塊般,房內的氣溫頓時變得寒凍,自口鼻中吐出的氣息,在這盛夏的黃昏裡化為白霧,大量的寒意自愛染的身上釋出緩緩漫布在房內,當眾人不自覺地往後退了數步時,執意不肯受脅的牧瑞遲仍站在原地,以雙眼與愛染角力,可愈看她的那雙眼,他就愈覺得……

  那並不像是人類的眼睛。

  「詛咒就詛咒吧。」半晌,他像是豁了出去般,嘴邊露出悽愴的笑,「家國已毀,我還能再損失些什麼?」

  為他眼中難掩的悲傷,愛染怔了怔。

  是啊,他還能再損失些什麼?在他手中,什麼都沒有了……

  倘若心是一片湖澤,那麼她想,此刻她的心一定遭他染了色,水面上蕩蕩漾漾的全都是他的傷心,這般看著他,她不免回想起當年那個境遇與他相似的自己,難以拘止的憐憫登時泛上她的心頭,令她在不知不覺間收回了所有寒意,屋內所有的鬼魅也在下一刻全數消失。

  牧瑞遲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「將她押出去……」

  「九原國已毀,你要帶我上哪?」在被人拉起往門外推時,愛染看著獨自站在屋內的他。

  兩手撐按在桌上的他,動作極為緩慢地回頭。

  「黃泉國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