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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五


  鬼衛激動地跳了起來,「這種燙手山芋鬼後還敢攔著她不讓投胎?」

  「有什麼法子?你也知鬼後最是記仇了,皇甫遲這七年多來殘殺鬼界眾生不說,他所幹下的殺子之仇,鬼後更是永遠也不可能忘得了,只要皇甫遲一日不低頭道歉,鬼後說什麼也不可能讓紀皇后投胎轉世。」鬼後雖是沒法奈皇甫如何,但她卻能夠拘著皇后娘娘啊,按鬼後的意思,就是要皇甫遲與他的心上人永遠生離,再不能聚首。

  只是,鬼後的這麼點小心眼,可苦了他們這些只想在鬼界安生過日的大批鬼差啊。

  守川人至今仍忘不了,七年前這位初初來到鬼界的紀皇后,當時她面上的表情。

  興奮期待。

  對,就是興奮期待,這位剛死的紀皇后,全然不為自己身死而哀傷不說,成天快樂得像只小鳥般,她不時就跑去奈何橋那邊探問,迫不及待等著想渡橋登上九轉輪台投胎,全然沒有半點環境適應不良的問題。

  可當鬼後親口告知她,她永世也甭想離開鬼界半步後,一切就都變了。

  歡快的笑靨自紀非面上失去蹤跡,取而代之的,是他望之都忍不住要顫抖的寒意。

  數日後,生前早已習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娘娘,坐在她自鬼後忘魂殿那邊搶來的鳳座之上,揚著塗滿紅色蔻丹的纖纖玉指,吐氣如蘭地對他道。

  「錦衣玉食的日子本宮也過膩了,正好拿你們鬼界來體驗一下另一種不同的人生。」她漾出陰森的冷笑,「鬼後困本宮一日,本宮就盡其所能折磨你們一日,她若想困本宮十年百年那亦無妨,反正皇甫遲又不會老,本宮有的是時間同你們慢慢耗。」膽敢扣住她不讓她投胎?

  還沒來得及接受她這轉變的守川人有些怔愣,心底默默抱怨著橫插一手的鬼後之餘,也不免懷念起這位紀皇后剛來報到時的溫婉可人。

  紀非不疾不徐地道:「人,本宮生前鬥過了,拔掉兩個王爺、一個國家外加滿朝文武百官;但鬼,這還是頭一回。」

  莫名強烈的不安感霎時竄上所有被派來看守她的鬼差的心頭,在她淩厲冷冽的目光下,眾鬼幾乎不敢抬首與她對望。

  「這樣吧,不如咱們……一塊兒試試?」紀非蓮步輕移,走到一名鬼差面前,以指輕勾起他的下頷,並在下刻一直接送他投胎上路。

  片刻過後,總算明白發生何事的眾鬼差愕張著眼,心懷恐懼的他們,不可自抑地,個個身子抖顫得如篩糠般。

  她微笑地望向眾鬼差,「千萬要好好挺下去,可別讓本宮太失望。」

  然後,一如娘娘她老人家所言,她真開始虐待他們了。

  例如,娘娘她看厭了所有鬼差清一色慘白無表情的鬼面,乾脆規定他們這個月一律都得在臉上掛著貨真價實的笑臉,好不容易待他們熬過了笑得臉僵的這一個月,下個月,她又有意見了,說是笑臉看厭了,每個都得哭給她看,個個必須哭得淚流滿面卻不許哭出聲,先連哭個一個月來給她瞅瞅。

  什麼,哭不出來也不想笑?

  那行,你辛辛苦苦修行了數百年的修為也不必留著了,強制投胎去吧,皇后娘娘很樂意親自送你一程,讓你回到人間重新休驗新的人生……

  沉湎在回憶裡的守川人,心酸地抹去眼角的淚水,才想拉著鬼衛好好大吐苦水一番,就聽到殿上皇后娘娘又開金口了。

  「來人,擺駕,本宮要去記川打水漂兒。」

  守川人原本就夠白的臉登時變得更加慘白,渾身哆嗦的她兩手抱著腦袋轉身就跑。

  鬼衛不明所以地一把拖回她,「喂喂,你跑什麼?記川不是你負責照看的嗎?」

  「不跑不行啊!」

  「不過是打打水漂兒,這有什麼可躲的?」鬼衛把她拖回柱後,看著殿上大批人馬正準備出宮移駕記川。

  「有什麼可躲的?」守川人急得想跳腳,「你知道她是用什麼打的嗎?她用的是鬼差的人頭!她還專打水中怨女的回憶,搜集起來後便送過去忘魂殿,專讓那些怨女去擾鬼後的耳根子清淨!」

  守川人永遠也忘不了頭一回這位紀皇后站在記川邊的情景。

  那一日,天色依舊是陰風狂嘯、黑雲低垂,來到記川邊打算打漂兒玩玩打發時間的紀娘娘,她儀態萬千地站在川邊瞧了川中載浮載沉的回憶好一會兒,接著她轉過頭,不懷好意地盯著川邊一大票守著她的鬼差,然後挽起衣袖,二話不說地抽起其中一名鬼差身上的佩刀,刀起刀落,在那顆被砍飛的人頭滾落到她腳時,她拎起人頭在手上掂了掂,笑靨如花地說了一句……

  「這重量剛好稱手。」

  接下來,她就開始拿人頭打水漂兒了。

  ……這不是女人嗎?這真的是女人嗎?

  長在皇宮大院裡的女人,哪個不嬌弱、哪個不如花兒般含羞帶怯?且她還是個好吃好喝供在宮中二十來年的尊貴皇后!

  梨花帶淚?她笑得可舒心暢快了。

  楚楚可憐、弱不禁風?她砍人嫺熟利落得就像喝白水一樣自然。

  端莊持重、溫良恭儉?她一日不找他們麻煩,她就覺得這日子沒滋味!

  那一日,她還叫身後那票等著被砍頭的鬼差自覺點,自個兒把人頭摘下來送到她面前,別勞煩她動手,搞得在場個個摘了人頭的鬼差苦不堪言,前一刻好不容易才從水裡撈回自已的頭,下刻又忙著把頭送至還未盡興的娘娘面前,再苦哈哈的等著下水繼續撈腦袋。

  他們不是鬼差嗎?來到這兒的冤魂哪個不被鬼差虐、哪個不是受不了折磨哭得死去活來日月無光的?

  可這位皇后娘娘偏不,她過得十分愜意不說,她還如魚得水、逍遙無比,而他們呢,打從這位皇后娘娘駕到之後,他們身上的衣裳就沒一日干過!

  「……還有這招?」聽完她抱怨的鬼衛嘴角頻頻抽搐。

  「不只呢。」守川人娓娓道出其他同僚的遭遇,「牛頭馬面知道吧?前陣子皇后娘娘提著大刀大喇喇的闖進忘魂殿,當著鬼後的面割了牛頭頂上的一雙牛角不說,還把馬面給生生揍成了張大圓臉。」

  「鬼後不攔?」

  守川人哀怨得很想撓牆,「攔不住啊,她那一身的福澤就連鬼後也不敢碰,深怕會因此而壞了數千年來好不容易累積而成的修為……」

  「難道……難道咱們就這麼任她把鬼界搞一團烏煙瘴氣?」鬼衛有些顫抖了。

  「不然呢?」

  她早看破了,這尊皇后娘娘就是根鬼界的雞肋!想送走這個大麻煩讓她去投胎嘛,鬼後偏偏又不願成全了皇甫遲的心願,讓他們再度重逢;不讓她投胎嘛,鬼界天天鬼哭狼嚎淒風慘雨的,沒一日安生。

  對於這根雞肋,後悔萬分的鬼後,是梗在喉中咽不下、又不肯輕易吐出來,於是就只能這般將她給晾著,哪怕這令他們有苦有屈,也只能全都咽下,當作視而不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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