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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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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往的她,從不知自個兒也有這般強烈的七情六欲,她更不知道,在今日,她也會擁有嫉妒,怨恨等等的心情,又或許打她有生以來,有許多事情,一開始就已躲藏在她的背後,只是她一直拒絕回首去看而已。 吹散了人間的塵與灰,拂去歲月累積的傷痛,到了底,最是寂寞的,是這些終其一生都可能不知白個兒所奉獻的,是不可能上達天聽的人們,還是始終為了他人咽下悲哀的她? 什麼普渡苦海眾生,拯救一切苦難? 她究竟是想期待佛界什麼? 就像個始終被欺瞞著的事實,一下子遭人揭穿似的,就連點遮掩難堪的餘地也沒有,她就只能在猝不及防的景況下,被迫硬生生地面對現實。 眼看著殿上的一切,再回想起這幾百年來她所付出的同情與冷憫,她不知要怎麼告訴自己,怎麼讓自己不要妒不要怨也不要恨,更不要覺得有所委屈,因白她有記憶以來,她總是無怨無悔地接受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一切,從來就無人允許她問一聲為什麼,也無人曾答應過她一聲,她總是這般告訴自己,這不過是與生俱來的使命而已,所以不要問,不要計較,那麼如此一來,快樂就唾手可得,而她也不會活得那般辛苦。 可在今日,當她望著遭太過旺盛的香火而熏黑了面龐的佛像時,不知怎地,一股子從不曾出現在她生命裡的委屈,自她體內深處湧了出來,並像個套索般狠狠地套住了她的咽喉,令她不能呼吸之餘,也不肯給她一點點獲得自由的機會。 無視一殿的人們猶在場,她低垂著臉,無法抑制一身的抖顫,難忍地問。 「為何……當初要將我留在那個地方?」 殿上豔豔的燭火,在她開口後,倏地急竄搖動,人們不禁面面相覷,半晌,不得其解之餘,在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後,皆有些疑惑地轉身看向她。 「為何丟下我?」她憤而抬首,再下掩飾壓抑地步步進逼,並朝殿上大聲喝問,「究竟我要憐憫到何時,才能離開這座不屬於我的人間?」 原本喧鬧囂吵的大殿,頓時靜若止水,為了她無視於佛的神態與口裡所說的話,人們都當她瘋了,只是在這時,子問瞥見一旁蓮燈燈檯上,燈燭因她的靠近而大放火光,她不禁更是怒極氣極。 「回答我!」她揚袖一揮,掃去了金階上泰半燭火。「開口話說!我叫你開口說話!」 不語的座上佛,只是永遠沉默地俯看著底下的一切,也扶看著她,下一刻,久候不聞回音,不願再忍的子問,一掌擊向金鑾鑾座,劈裂了眼前所有的虛假浮華,也一掌直擊在座高數丈佛身塑像之上,受不住她力道的塑像,在眾人訝然睜大的眼眸中,自最底下一路開始往上崩裂,當座上的佛首在頸斷墜落至地時,殿上信徒們大聲驚呼,並紛紛四下走避。 聆聽著身後遠去的龐雜腳步聲,子問緩緩走至前頭,蹲下身子捧起石制的佛首後,哽咽地低問。 「你憑什麼……這麼對我?」 「子問!」 強忍著極度的不適,依恃著法力強行步上大殿來到殿門處,卻再也沒法前進一步的法王。才想豁出去踏進裡頭將她硬拉出來時,猛地卻遭一股衝勁給硬生生彈離殿門處,他勉強掙扎站起,猶未站穩,一雙冰涼的掌心已自他後頭將他扶起。 「大師兄?」上氣不接下氣的法王,愕然地瞧著無聲無息出現的他。 「你即刻出城回莊。」知道他再撐也沒能多久的滕玉,先是以一掌穩定了他的心神後,馬上推著他往階梯底下定。 滿面慌急的法王直扯著他,「那你呢?」他是不是忘了,他也是鬼類之輩?這種地方若是多待一刻,究竟得賠上他多少道行? 「我不會有事的,快走。」滕玉不給拒絕地朝他揚起另一掌,借由掌力之便,轉眼間即將他給送到佛寺外頭。 人潮散盡的殿內,滿室淒清,在頻頻搖曳的燭光下,這般遠看著子問孤獨的背影,滕玉清楚地看見了,那一顆顆從來不肯在他面前落下,此刻卻脫眶而出,清脆滴落於殿上的淚滴。 兩掌緊捧著佛首,子問怎麼也管不住面上那滔滔傾流的淚。 「既然……我是個你不要的東西,那就別把我生下來啊! 我從來就沒有過這等要求不是嗎?我一點也不想孤零零的被留在這座人間啊!」 刹那間,總算明白了她的來處的滕玉,怔站在殿門處,原本欲踏入門內的腳步,亦止頓在殿外,難以再往前一步。 「為何當年你在拋棄我之時,偏偏又賦予了我那些太重太難的責任?」淚水緩緩地模糊了她的眼眶,她心酸地撫著手中佛首冰冷的觸感。「你可知道,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,卻又不能阻止,那是什麼感覺嗎?那種感覺,很痛、很苦、很難過……而那些,你可曾明瞭過半分?」 當心痛到難以回首之時,她曾試著讓自己無情也無義更無血淚,硬下心腸不去理會六界與這座人間究竟出了什麼事、好能換取一些些置之不理後的平靜,她真的曾經試過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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