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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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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未至夏日,但正午的日照對她來說太過毒辣猛烈,她甚至覺得體內那條好不容易才返回這個身軀裡的魂魄,都快因此而被曬化於無。 帶著她走過兩個城鎮之後,晴空也發覺了她的不適,可出了城後,就很難找到供她暫歇的旅店或是民家,在這條官道之上,僅有一座香火鼎盛、用達官貴人的供奉金修建得金碧輝煌的佛寺。 在他上前與守在寺外的小沙彌交涉過後,他才想帶著晚照入寺暫歇,卻見晚照似見了什麼極度恐怖的東西般,說什麼也不肯往前踏進一步。 他關心地彎下身,「怎麼了?」 「我不想進去……」極力想忍住顫抖的晚照,兩手用力捉緊了肩上的布包,可泛上心頭的寒意卻讓她四肢不住地打顫。 「你需要休息。」瞧瞧她,面色蒼白的跟紙一樣,想必還魂沒有多久的她,定還不能接受過多的日照。 「我不進去……我討厭佛門之地……」她的聲音充滿恐懼,不斷朝他搖首。 「晚照。」晴空執起她冰涼的小手,哄勸地道:「你累了,你得歇歇才行。」 「別碰我!」她忍不住放聲大叫,使勁揮開他的手後,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跑。 晴空怔站在原地,看著急急逃離此地的她,不顧虛弱的雙腳幾次差點踏不穩而跌跤,還跌跌撞撞地碰著了許多不明所以的路人,為此,疑問不禁泛上晴空的心頭。這些日子與她相處以來,在白日,她一直都是個柔順開朗的女子,從沒大聲對他說過一句話,也總是對他百依百順從沒頂撞過他半回,在這日前,他更沒見她這麼激烈地反抗過什麼。 她在怕什麼? 晴空回首看向身後這座巍峨的佛寺。 後來,他是在遠處的河邊找到她的。他悄聲走近,不想又嚇著了她,他走至她身旁看著似已較平靜的她,而她只是不說話地徑看著潺潺的河水。 在看她許久後,晴空微眯著眼,發現臨水而站的她,水中的倒影和她臉上的神情略有不同,就像是白日與夜晚的晚照同時出現了般,但相同的是,在那兩雙眼睛裡,都偷偷藏著他以往沒察覺的東西。 他仔細地瞧著她寫滿心事的眼瞳,在那其中,他不只找著了先前的恐懼,還有委屈與悲傷。 「生前的事,你還記得多少?」他挽起她冰涼的手,邊帶她走向河邊的柳樹叢邊問。 「都記得……」照晚像失了所有力氣般,聲音顯得很單調,「我只忘了死前那段日子。」 讓她待在蔽蔭處遮涼後,晴空拉來她的手以指按住她的掌心,試著讓受了過多日照的她恢複點精神。 「你這日夜不同的性子,可曾為你帶來什麼麻煩?」一救急地處理完她,他開始試著去探索她逃離的原因。 「麻煩?」她忍不住笑出聲,仿佛他說了什麼笑話般。 然而晴空卻一點也笑不出來,因為,她的笑容太艱辛,也太苦澀了點。 她回憶般地說著:「對我來說,苦難是人生的全部,麻煩,只是片景。」 「是我多問了。」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東西,晴空馬上想收手。 「你比我還不敢面對我的過去。」晚照側首看著退縮的他。 他解釋,「我只是不想揭人心傷。」 她看著他那雙渴望的眼,不讓他逃避。 「可是你明明就很想知道。」想知道,不必拐彎抹角的來試探,他只要說一聲就成了。 晴空歎了口氣,「你願說嗎?」 「這是個聽了不會開心的故事。」突然問,她的表情像是有點後悔,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告訴他那些。 「我是個好聽眾。」晴空保證地抬起一掌。 「你……討厭我有兩個性子嗎?」她試探性地起了個頭。 晴空無所謂地聳著肩,「不會。」 「我也是。」她點點頭,抬首看著遠處閃爍的河面。「我從不討厭我的這兩個性子,我也從不認為這世上有兩個晚照,我只是我,不過是日夜有點不同而已。」 「但他人卻不這麼認為?」對於她這兩種不同的性子,他的反應算是還好的了,畢竟他見過更多特殊的眾生,只是人間的這些凡人,恐怕就很難似他這般。 晚照芳容上的神情很快就變了,一抹憂傷,或是難堪閃過她的眼中。 「有人說……我是妖,也有人說我是魔,從小我就聽奶娘說我的身體裡住了只鬼,而府裡的下人,總是躲在暗處裡說我自出生起就被精怪附了身,或是打一生出來就撞了邪。」她雙目無神地喃喃,「我出生於貴胄,因此家族甚重顏面,為了讓我的性子一統,為了不讓我成為鄰里間的笑柄,我爹娘總是命人帶著我四處去尋找法師術士或是高僧和尚,期望他們能夠將我體內的另一個晚照除去,因此,自小到大,我就一直活在驅魔除妖的日子裡。」 「無人願聽你的解釋嗎?」 「就算說了,又有何用?」她微扯動唇角,想笑,卻笑不出。「人人都只要一個晚照,也都不肯容下另一個晚照。」 總算明白來龍去脈的晴空,輕碰著她的手臂。 「這些遭棍打的傷,是那些人造成的是吧?」 「我會如此,全是因個和尚之故、」她徐徐撫著自己曾痛到麻痹的雙臂,喃喃的語調,很平板,仿佛說的是他人的故事般。「那個和尚說,只要在每月的初一、十五,用戒棍重重責打一整日,不出三年,就可將我體內的妖魔逼打出。」 她還記得,以往,她在白日裡,喜愛與府中的下人們待在一塊,習做家事女紅,但在夜裡,她就開始習起宮律舞蹈,但無論是白日或夜晚的她,都令家族因此而蒙羞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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