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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望著那只可以拉著她回到人世的掌心,再想起這近兩千年來日夜得受的罪,她不禁想起,這麼多年來,她總是想為自己討個淪落此地的原因,而她更想知道的是,遭她遺忘的那段人生最後歲月裡,究竟是發生了何事。

  再三想了想後,她不後悔地,將手搭上他的掌心。

  刹那間,前景一片昏暗,她的耳際響起了類似湍急的滔滔水流聲,強烈的陰風刮起她的長髮,來不及看清的流光片影,飛快地自她眼前呼嘯而過,無止境的黑暗像張網自天際撒了下來,不但將她擄獲,同時椎心刺骨的疼痛迅速蔓延了她一身,就在她以為她即將再死去一回之時,她看見了一道燦白刺目的光影。

  清冷的月光靜靜灑落在反射著月澤的春草之上,人間苦行山山腳處,在這片荒煙蔓草問,有座因年代久遠只剩一壞黃土的古墳。

  春夜裡唧聲鳴唱的蟲兒,忽然停止了歌音,大地萬物也隨之噤聲,仔細一看,在那抔墳土上,青草微微顫搖,突然間,一抹身影幽幽自土裡竄出,沐浴在月下的芳魂,在夜風的吹拂聲中逐漸成為人形,她緩緩睜開雙眼,惺忪地看著這座久違的人間。

  草木遍鋪上一層銀澤,月下的景色看來有些朦朧,夜風輕輕吹來,他的袍袖在風中擺蕩。

  鎮魂曲的曲調掩蓋了四下夜蟲蟲唧,按尋著音韻,晴空在山腰的林子裡找到了總是在夜半出門的晚照,並發覺她所奏的曲子,為他這座尋常的小山頭吸引來了大批的孤魂野鬼。

  在那些聆聽曲子的孤魂臉龐上,晴空清楚地看見了苦痛暫時消減並沉醉其中的模樣,而正彈著曲子的晚照,則是緊閉著雙眼,她是那樣專注其中,並沒注意到鮮血已染紅了她的琴弦,而她那原本就有傷的指尖,已又再因弦割裂了傷口。

  「你在做什麼?」晴空按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撥弦,不讓她繼續自虐。

  仿佛大夢初醒般,晚照一臉迷茫地眨了眨眼。

  晴空搶下她手中的琵琶,「別再做了,如此也幫不了他們的。」

  鎮魂者,需擁有強大的法力,方可讓地獄中的孤魂自苦痛中獲得解脫,可她無法無術,就算能彈出這種曲子也不能令那些孤魂解脫超生,她不過是令他們獲得了一個短暫麻痹的時光,倘若這些孤魂聽久了,恐將會生出癮頭,往後每夜非得聽她一回不可。

  「我知道。」晚照難以自禁地顫抖著,一徑瞧著被搶走的琵琶,蠢動的手指甚想將它奪回來。

  晴空在她伸手欲搶時一手制住她,並發現了她的異樣。

  他攬緊了眉心,「你無法控制自己?」

  她微微苦笑,「對……」每夜時辰到了,她就會自動拿起琵琶鎮魂,即使她想停手,卻總是非得彈斷琴弦,否則不能休止。

  鬆手扔開琵琶,晴空在她如癮者般抖索著身子時,揚起另一掌按放在她的額際,在她的眉心間烙下一個法印,就見她如釋重負地深深喘了口氣,他隨後掏出巾帕,將她都受傷的兩手救急地包裹住。

  發自喉嚨最深處的淒厲呐喊,一陣陣自他身後傳來,他回首一看,那些因她而聚集的孤魂野鬼,正因不滿足而群起鼓噪,更甚者,有些還赤瞪著血紅的眼,直想撲向不再奏曲的晚照。

  晴空索性將衣袍一振席地而坐,雙手合十後開始誦經。

  悠悠回神的晚照,豎耳聆聽著清澈而曠遠,仿佛可令眾生放下所有嗔欲愛恨、滅除一切迷惘的聲音,自晴空的口中發出再擴散至整座林子和這片月下。他的聲音,不只是令她心情平靜了下來,就連那些原本在失了鎮魂曲後變得暴戾的眾鬼,也在冷靜之後一一消失在林間。

  「你做了什麼?」在他停止誦念之後,晚照輕問。

  「超渡。」他自地上站起,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沾了夜露的衣袖。

  「你不是人間的人。」她總算明白為何他的友朋會如此特別。

  「我來自佛界,轉生於人間。」

  「佛界?」她愕然以望,「怪不得你這麼大本事……」

  「咱們回去吧。」晴空彎身拾起地上的琵琶,回首向她交代,「往後儘量別在夜裡出來,鬼後現下定四處在尋你,若被鬼差給撞上了,你肯定會被捉回去。」

  她點點頭,備感倦累地站起,試著走一兩步卻怎麼也踩不穩腳步,晴空看了她一眼,主動上前挽住她的手臂,扶著她走出林子步上山階。

  「坐下,我替你療傷。」將她弄回宅子裡後,他邊點燃她房裡的燈,邊對站在門邊看他忙碌的她吩咐。

  「沒用的,就算今晚好了明晚它還是會再出現,這傷永不會間斷。」晚照無奈地搖首,還以為在對他說明她來自何處後他便會瞭解。

  他堅定地重複,「相信我,坐下。」

  難得他會變得這麼強勢……晚照無所謂地坐至他的面前,任他拉去她的十指耐心地幫她上藥並纏上紗布。

  治好了傷指和她兩臂的棍傷後,他將她扳過身子,「你的背也順道。」

  晚照的唇邊溜出一抹笑,「你確定?」這不太像他正人君子的作風喔。

  「快脫了衣裳。」他沒想那麼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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