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綠痕 > 劍靈 | 上頁 下頁


  有沒有一種記憶,就算是喝過了忘川水也不會忘?

  有沒有一種相思,經過了數千年亦不能燒盡成灰?

  他的某任主人曾說過,當人最大的痛苦,就是愈想記住的事愈記不牢。他不是人,也沒那麼多的痛苦,想牢牢記住的事只有一樁。

  她的最後一任主人曾說過,當人最大的煩惱,就是愈想忘記的事愈忘不掉,她不是人,也沒那麼多的煩惱,可是想忘的事卻不少。

  就在他們以為,命運再也不會有改變的一天,那一夜……

  他有個習慣,看月。

  一個月的三十日裡,他最愛的日於是初七與二十二,在初七的向晚,天候若好,只要他往上眺望,便可見一彎如鉤的上弦月,默掛在漸暗的天頂。二十二日東方天色微曦時,淡粉的天際上頭,會有一彎銀色的下弦月躲藏在晨光裡。

  以往,在他的主人利用他殺生之餘,他總會把握出鞘的時機,刻意多看天上的月兒幾眼,但今夜,他雖沒出鞘,可他還是記得今夜是曆書上所寫的二十二,只要他在子夜時分轉首看向東方,便可遠眺相思的新月嫋嫋東升。

  夜半時分,窗外遠處寺廟的鐘聲,聽來很曠遠,也很孤獨。

  禪堂內十分靜謐,便有火燃燭焰的聲響、他安靜地待在主人的身旁,不知主人為何要來這地方,而且一待,就這麼久。

  「想通了嗎?」瑣事繁忙的晴空,在偷空踏入禪堂探望來客時,手上捧著一隻託盤,上頭端放著兩盅茶碗。

  坐在蒲團上冥想的軒轅嶽睜開了眼,還未開口回答,一碗茶香四溢的熱茶已塞人他的手中。

  蒸騰的熱氣撲熏上他的臉龐,他低首靜看著碗中浮沉不定的茶枝。

  「這柄劍,跟了你多久?」在他身旁坐下的晴空,有些好奇地看著始終擱擺在他身畔的雷頤劍。

  軒轅嶽擱下茶碗,轉身瞧了不離身的它一眼,「自我十歲起,它就一直跟著我。」

  「能借我看看嗎?」一臉興味的晴空,靦腆地朝他笑笑。

  軒轅嶽不置可否地將劍交給他,晴空笑然接過,但沉甸的劍身一交至手裡,晴空臉上的笑意頓時一收,神情嚴肅地打量起手中之劍。半晌過後,赫然發現此劍大有來頭的晴空,慢條斯理地將它放回他的身旁。

  「看樣子,你得到的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凡器。」或許,皇甫遲是真的很疼愛軒轅岳這個弟子吧,竟然連這種非凡間的東西都願給他。

  他想了想,「聽師父說,它是神之器。」

  晴空聽了,面上未有訝色,只是沉定地舉起茶碗吸了口茶湯。

  軒轅嶽反而好奇地瞧著他的神色,「你聽過神之器?」凡是聽過這話的人,大多是不懂其中意,但晴空的反應卻與他人不同。

  「大略知道一些。」內情知道不多的晴空聳聳肩,算了算時辰,起身向他交代,「你等我一會,我去看看黃豆。」

  「你忙。」知道他每夜都要忙裡忙外,以把天明時分制豆腐工作準備好的軒轅嶽,只是習慣性地頷首。

  靜溫若水的夜色中,禪堂恢復了寂然,軒轅岳重新在蒲團上坐正,試圖想繼續在佛前理清那煩瑣的心緒,但在這時,一縷極細微的聲響泛進了禪堂寧靜的空氣裡。

  對愛劍所發出的嘯音已是相當熟悉的軒轅嶽,低首看了看它,再偏首回想一下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後,他體貼地問。

  「雷頤,你想看月嗎?」

  無法有語的雷頤劍只是回以嘯音,在軒轅岳想一如以往地拔劍出鞘,好讓它能見見窗外的新月之時,軒轅嶽突然停止了手邊的動作,目光如炬地瞅看著手中之劍。淡淡的嘯音逐漸在禪堂內散去,並沒有打擾到陷於沉思中的軒轅嶽,或許是感於它的貼心,亦可能僅是同病相憐,軒轅嶽深吸了口氣淚袖中取來一張黃符,在上頭施瞭解咒法後,一手拉開衣襟,以劍尖在心房處輕劃出一道血痕,取心口之血將它沾染在黃符上頭。將黃符貼在劍身上,施法加以焚化之時,軒轅嶽對著另外一名身心同樣不自由的男人說著。「今日起,你自由了。」

  急卷而來的狂風瞬時狠吹進禪堂內,掀煽的窗扇止不住地急打著窗櫺,堂內所有燭火告滅,四下驀然幽暗。在堂中,點點冥色的星芒騰升而起,等候了數千年終於重獲自由的雷頤劍,在軒轅嶽注視的目光下,自禁錮的咒語及劍身中解放,化為人形重新出世,軒轅嶽朝旁一揚手,禪堂內的火燭頓時覆燃,靜靜燃燒的燭焰,將堂內拖曳出兩道影子。

  坐在地上的軒轅嶽站起身,直直看向這名數千年來遭封在劍中,他總沒有機會見著的男子,在雷頤張開雙眼的瞬間,他忽然覺得,這名在劍中與他共處了多年的男子,一點也不似他所想像的那般。

  冰冷一如鐵器的問句,透過雷頤的口,一字字在禪堂內響起。

  「放了我,不怕我危害人間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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