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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


  被捕魂鬼差捉回來的鳳舞,在穿過佈滿銳刺的荊棘林,遊過水深甚淺,水底處處佈滿了銳利劍鋒的劍海,拎著濕漉漉的囚衣登上岸後,再次聽見了那些無論何時何地都嫋嫋不斷的泣音,這讓她的忍耐終於到達了極限。

  「不──要──再──哭──啦!」再也受不了噪音的鳳舞,忍抑不住地握緊粉拳,扯開嗓子大嚷。

  因驚愕,四下的哭聲中斷了半晌,不久,又再次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,斷斷續續地傳揚開來。

  眉心打結再打結的鳳舞,氣結地對路經她身旁的遊魂們扠著腰。

  「哭哭哭!一天到晚就盡是哭,你們就不能歇息一下嗎?」敢作就要敢當,逃出陰間被逮了回來,這能怨誰?既是要受罰,那受罰便是,有必要時時刻刻都在嘴邊哼哼唉唉的嗎?嘴上工夫若是管用,那她早就連哭三大缸淚水先了。

  「嗚嗚……」經她一罵,委委屈屈的哭聲,有愈來愈有壯大之勢。

  她頹然地一手撫著額,「別又來了……」

  始終跟在她身邊陪伴她的守川人,飄蕩著輕盈的身子,再次將兩眼擺放在她充滿沮喪的小臉上。

  「去了人間一趟後,你變得很不一樣。」自她回到陰間後便一直觀察著她不同的變化,守川人覺得,鳳舞好似徹頭徹尾地換了個人似的,開朗樂觀得讓認識了近千年之久的她差點認不出來。

  「被帶壞的。」不知不覺染上某人習性的鳳舞擺擺手,不滿地撇著小嘴,拇指一歪,指向那些擾得她片刻不得安寧的眾魂,「告訴我,他們一定要這樣哭個不停嗎?」

  守川人淡淡為他們的行徑下批註,「他們是受罰的冤魂啊,他們正在表示他們很冤、很不甘心。」來到這兒的,哪個不哭的?就只有她這個大例外會在這絮絮叨叨的抱怨。

  「我還得忍受他們多久?」掩耳無效,拿東西塞住也失敗,要是對他們大吼大叫,他們又會哭得更加淒慘,實在是不知該拿他們是好的鳳舞,求救地請她指引光明。

  守川人遙指向面前等著她去挨的刑罰,「等你攀過這針坡,再走過後面那片刀山,或許就可以擺脫他們了。」

  遙望漫漫長路,再低首看了看自個兒一身的傷痕血濕,原本鼓不起勇氣再去受苦的鳳舞,在聽見身邊四處惱人的哭聲後,她咬咬唇瓣。

  她重重一歎,「夠了!」

  彎下身捉來一大把黏稠的冥土,將早就裂開的腳底傷口糊上,拾起被棄扔在地的血衣,重重裹綁在手心和手臂上,再將身上處處殘破的衣衫拉緊綁妥些,一無所懼的鳳舞,反復吸氣吐息後,在坡度高險的針坡上攀爬了起來。

  「鳳舞!」沒想到她挨疼忍痛得還不怕的守川人,不忍心地在她身後叫著。

  「我會挨過去的,我定辦得到的……」不理會她的鳳舞,邊爬邊在嘴邊喃喃說服自己。

  彷佛有萬蟻在囓咬般的刺疼感,在鳳舞的手足和身軀上密密傳來,那細細密密的痛,雖不致死,卻疼得鑽心刺肺,身上原本就沾染了處處血跡的囚衣,更是因此而四處蔓著點點殷紅,咬著牙的鳳舞,也不管包裹著手心的破布早就無法抵擋針刺,執著地攀上針坡再緩緩踏下針坡。

  走過針坡後,不停喘著氣的鳳舞,以袖拭了拭額際的血汗,在青焰冥燈的幽光下,銳利得像是要刺人眼的刀尖,靜靜地在眼前的山丘上閃閃燦亮,她咬緊牙關,緩慢地往前踏出赤裸的雙腳。染了血的刀鋒,很快地便刺進她的腳底,她奮力地拔出,再跨出一步,萬分艱辛地在刀林間步步走著,幾次,劇烈的疼痛,讓她的淚幾欲奪眶落下,但她強忍著,讓陪在她身旁的守川人看了,都不忍地別過頭。兩腳拖著長長的血痕,蹣跚地步出刀林後,再也找不出一絲氣力的鳳舞,頹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,垂首埋在膝間,久久都沒有動彈。

  「你沒事吧?」滿心擔憂的守川人,忙想上前一探她的情況。鳳舞費力地抬起指尖,撥開沾黏在她額上的髮絲,忍著腳底的疼,搖搖晃晃地再站起來。

  「沒事……」她花了好久的時間,才有辦法把話說出口。「接下來呢?」都走過這麼糟的了,後頭等著她的,不會比這個更糟了吧?

  「接下來就是……」守川人遲疑地拖著話尾,遲遲不敢把往後的刑責告訴她。

  但同樣也是看著她的捕魂鬼差,卻很樂意代守川人開口。

  「再來就是再喝一回忘川水!」這只私逃的遊魂必須得忘了人間的一切才行,要不,她很有可能會再逃一回。

  氣息孱弱的鳳舞,緩緩地抬首看向那個站在她面前,將她捉她回陰界的捕魂鬼差,她試著讓疲憊茫然的心智集中,努力挖掘出身上殘留的氣力。

  「我不喝。」她清楚告訴他。

  再喝一次忘川,又再一次地忘了鬱壘嗎?

  她花了千年的時間想把鬱壘記起來,甚至還為此到人間去找尋記川,眼下她若是喝了,豈不前功盡棄?好不容易,她才讓鬱壘眼底那份因她而起的傷懷消失,她若是再次忘了他,他將會有多傷心?她不願再次見到那種眼神,也不願,將已經捉在手中的小小幸福,再次遺忘在忘川裡,任它在川水中永無休止地浮沉飄流。

  站在忘川川水中,彎腰撈拾記憶的痛苦,她比誰都明白,比誰都能瞭解失去過往的那份心痛,到了人間的數月後,她更是知道,忘了他人的痛苦,還算是很微小的,遭到遺忘的人,心中那份欲訴無處訴的苦處,才是莫大的心傷,她不能再傷鬱壘一次,等待了千年的他,不該再承受一回,更不該再苦候她千年。

  「由得了你嗎?」見她坐在地上不肯移動,捕魂鬼差用力自鼻尖蹭出一口氣,粗魯地將她架起,直將她拖向忘川的方向。

  「守川人……」鳳舞忙不迭地轉首看向身後,想向焦急的守川人求援。

  捕魂鬼差刺耳地笑著,「她自身都難保,哪還顧得了你?」守川人不慎讓遊魂私逃之過,上頭都還未發落呢,守川人要敢再做出半分失職之舉,那麼那些折磨遊魂的種種責罰,將會有她的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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