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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


  喉際很幹,自夢裡醒來的喜樂舔了舔唇瓣。

  夜色靜譴,只隱約聽見燭蕊燃燒的微弱聲響,她緩緩在榻上轉過身來,想伸手去取擱在一旁盛了清水的水碗,方睜開眼看清,一道影子遮去了燦耀的燭光。

  背對著她面向門外的嘲風,此刻坐在不遠處,燭光將他的影子拖得好長,靜看著他幽暗的背影,在這狹小的廟院裡,仿佛像是想撐起一片天地。

  想起這已不是頭一回見他這般看顧守護,微弱的輕歎自她唇邊逸出,幾不可聞,但嘲風的身子卻動了動,想是聽見了。

  「你怎又沒睡?」在他轉過身來時,她微眯著眼適應燭火映入眼簾的亮度。

  「我習慣了。」嘲風伸手將她身上那床向人借來的被子蓋緊了些。

  「怎麼習慣的?」她由他將自己的兩手擺進被子裡,在他傾身靠向她時張大了眼,微微挪動著身軀,好將他那張因燭焰飄搖不定,而顯得時而明暗交織的臉看清。

  他伸手拂開散落在她額上的一綹發,「以前我蹲在簷上時,夜夜就是這麼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過。」

  那是久遠以前,可方來到人間時的他不是這樣的。

  喜樂默不作聲地將他的話兜在心頭盤想,就著燭光,他的輪廓看起來更加深邃了,陰暗的那一面,很陌生,像是沒見過似的,火光襯亮的那一面,看來有些堅毅、有些謹慎細心,不久前還一臉孩子氣的嘲風,不知不覺間,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,這讓她心頭沉甸甸的,像是失去了什麼。

  「你是不是……在防什麼?」她沉吟地問,將手探出被外拉住欲轉身的他。

  「我在保護你。」嘲風拍拍她的手背,想將它放回去,可是她卻緊緊一握不肯放開。

  「為什麼要保護我?」日日要她有人作伴,夜夜由他不睡不息地守著,他究竟是在害怕些什麼,抑或他在防範著什麼人?

  燭光的豔色映在他那雙清亮的瞳裡,帶了點閃爍,也添了點淺金色的紅光。

  他音調沉沉,「因為我不要你也跟著爺爺一塊走。」舉目無親的他,只剩下她了,因此只要可能,他便要竭力將她守住。

  半晌,她鬆開他的手,沿著他的手臂一路攀上,來到他的面頰,他立即偎向她的手心。

  「捨不得我了?」她的笑音裡帶了點寵溺。

  「很捨不得。」學不會拐彎抹角的他也老實的招認,還側首偷吻了一下她的掌心。

  雙唇透過來的溫煦熱意,順著她的血脈,一路蜿蜒地回流至她的心坎上,她訥訥地收回掌心,眼眸流竄不定地瞧著他。

  「你醒了正好,起來喝藥。」嘲風見她似是沒有睡意,小心地將她攙起靠坐好,為她將被子蓋至胸腹間後,轉身將遠處矮爐上溫看的藥盅取下。

  隨著盤整被揭開,浮蕩冉冉的藥香頓時四溢,芳香的藥味逼退了一室的氣息,飄揚至她的鼻梢;整副身軀也因此暖和了起來,看著他熟練的斟藥姿態,記憶中的他逐漸在她腦海裡變得模糊,他的一舉手一投足,不再讓她牽腸掛肚,相反地,他變得令人心安。

  每日來,各家大娘總會在她的榻前,說著一些對嘲風種種贊許之詞,聽在她耳裡,她雖是喜悅溢於言表,可總覺得嘲風離她愈來愈遠,他再也不像韌時那般喜歡挨在她的身旁,也不會在歡喜或難過時摟抱著她,他好像偷偷成熟了,自她眼中的孩子一躍成為男人,拉開了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,也讓她心中隱密的一角,在缺失了某種東西後,又被密密填補了些令她措手不及的東西。

  嗅著令人覺得昏沉沉的藥草味,許多不解的疑惑徘徊在她的腦際。

  「這是哪來的藥?」上回他不是說他把攢下的錢全都拿去買新的藥盅盅了嗎?而且他抵死不肯上救濟貧民的濟德堂抓藥,若是他到別處買藥,少說也要花上兩三倍的價錢。

  「這是我自個兒找來的藥草,它很安全,能助你早日恢復元氣。」將藥汁盛好後,他試了試藥溫,再小心地拿至她的面前。

  她伸手接過,低首看著手裡的藥碗,迎面拂上一陣他喜愛的桂花糖的香氣。這些天看他蹲在角落裡東撮西撮著什麼東西進藥盅裡,原來就是他在撮藥。

  「你知道哪些藥草對我有用嗎?」她不得不懷疑,尤其他這個大外行,先前對這方面的知識可是一點也沒有。

  嘲風得意地揚起下頷,「我有看書。」還好山神塞給他的那一堆書裡,有幾本是能派上用場的。

  層層的不安浮上她的心頭,「慢著,你是怎麼辨認藥草的?」

  「一根一根的吃。」他老老實實地全盤托出,「神農氏就是這麼做的。」

  血色在喜樂的臉上急速褪去,「你會吃壞肚子!」

  「不會,吃不壞的。」嘲風笑笑地拍著肚皮向她保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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