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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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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道她願意放棄目前所有擁的一切,跟陸曉生去一個陌生的國家重新開始,再用為數不多的青春在他身上再賭一次? 就像她的叔叔一樣,用整顆心去搏? 十三年的等待,對她來說,還不夠嗎?只能望著虞美人的她,該要怎麼做,才能確定在這次的選擇後,能有一個不侮的未來? 面壁不知幾個寒暑後,才願重新走回陽光的情僧背影,自禪院一角深深地打進她的眼底,她昏亂地想著,那些筆下細細描繪的達摩,究竟畫的是叔叔飽受折磨的前半生,還是只能相對不語的後半生?而達摩那雙炯炯的眼瞳,穿過空氣,透視著她心中的又是什麼? 或許在以前,叔叔與他的情人,也曾像她和陸曉生一樣,無論走到哪,都一直緊密地牽著彼此的手,可是叔叔的情人,終究是放開了他的,而她的呢?會不會也有遭到放開的一天? 她最忘不了的是,爺爺那張在嚴厲之下,又總會在暗地裡替叔叔傷心的臉龐…… 放在隨身小包裡的手機,突如其來的鈴聲,像是驚醒一林棲鳥的獵槍聲,令她驚跳了一會,她深深喘口氣,慌忙翻出手機,才按下按鍵的她,就聽見自家親弟十萬火急的大叫聲。 「老姊快跑,那顆魚丸上山去找你了!」 微弱的期望,像顆在陽光底下飄浮太久的泡泡,無論再怎麼掙扎,終歸是得化為烏有。 「魚丸?」剛走近她的身畔,只聽見這個奇怪稱呼的陸曉生,一臉好笑地問。 愁腸百轉的詠童,低首不敢直視著他,當身材高大的他影子籠罩住了她的時,她猛然想起了這十三年來的漫長等待,也想起為了她不知白了多少頭髮的雙親。 倫敦總是下個不停的雨絲,好像再次回到了她的眼前,令她心痛地閉上了眼。 「詠童?」 「他……」她別過芳頰,萬分不願地逼自己說出口,「他是我的未婚夫。」 陸曉生那只伸向她肩頭的手,霎時止頓在半空中,他凝視著她的側臉,好一會,才強迫自己將它收回來。 「時間……到了?」 喉際像梗住了什麼般,詠童不知道該說出口的字彙到底是什麼,上山來時就對她做出過承諾的陸曉生,也不追問,只是默然地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。 「我後天回日本。」他在走向山階時對站在身後的她低吐。 她連忙抬首看向又再次準備離她而去的他。 「晚上八點的班機,直飛北海道。」他回首朝她一笑,笑意裡,有著掩不住的盼望,「我為你留了一張機票,我等你來。」 夏日即將來臨,提早詠唱的蟬聲清亮地蓋過了他所留下的話語,詠童在風中拉緊了他所留下的外套,看著一步步拾級而下的他,高大的身影,逐漸沒入因風搖曳的山影一畏。 廣播的女聲優雅地盤旋在空氣中,再再地提醒著陸曉生,登機時間就快結束了,來送機的富四海,在登機的廣播聲又響起時,有些不安地看著身旁始終動也不動地看著遠處玻璃門的老闆。 「曉生……」 早就預料到很可能會有這種結局的陸曉生,在把時間拖至底限後,也知道他在等的那個人,看樣子,是不會來了。 他彎身拎起行李,「我先回日本了,個展結束那天,我就不回來看了。」 「嗯。」總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富四海,替他頗為不甘地開口,「曉生,難道你就這麼……」他還以為他倆在山上住個幾天,他們就可以順順利利地結束一段沒有下文已久的初戀,沒想到,到頭來還是和當年一樣,什麼都沒有改變。 不斷在心底說服自己必須接受事實的陸曉生,此刻心底所想的,並不是該再怎麼糾纏詠童,而是在他準備離開的這個時候,詠童她在想什麼、做些什麼,眼眶裡是否又再次泛著淚。 「她有選擇的權利,不是嗎?」是走是留,愛或不愛,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,這都是她的選擇。 在他的聲音裡,有著一絲落寞,三分憔悴,剩下的,是在失望過後深深的寂寞,這令富四海不禁皺緊了眉心。 「那你……」 「等這邊的事情辦好了你就回來,我在富良野等你。」秋天時,他還得和幾個日本的同業一塊到歐洲參展,都來這待了這麼久了,手邊的工作不回去趕趕不行。 「你先回去也好。」負責幫他排滿行程的富四海,也知道再拖下去並不是辦法。 陸曉生再次站直身子看向遠處一眼,原本靜盛在他眼中的失望,逐漸沉澱至他的心底,他強迫自己轉過身,試著像當年一般,割捨掉那抹令他總是離不開的身影,再次離開這片有著她的土地。 「我走了。」 在他拎著簡便的行李準備入關時,富四海追上前一手按住他。 「你有沒有話要我轉告她?」就這樣讓他走了,回到日本後,他又要想她個幾年? 陸曉生看著他那雙很不能接受這種結局的眼眸,半晌,微微一哂,以指輕敲他的腦袋一記。 「幫我把東西交給她就是了。」 登機時間結束,過了一會,停在埠裡的飛機緩緩開向跑道,在愈來愈刺耳的聲音中,坐在飛機裡的陸曉生,恍惚地看著窗外跑道上的一成串引導著飛機的光點。 飛機起飛了,載著他愈飛愈遠,就像從前那些美好的日子,在微涼的風中愈離愈遠,最終消失在天際。 現在的他,已經離她很遠了。 綿綿春雨灑向大地,雨中的詠童輕挪開手中的傘,仰望著蓄滿晶淚的雲端,遠遠目送著那班她終究沒有去搭的班機。 也許只是因為她已經不再年輕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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