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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


  「可以不借那些人錢嗎?」有借本就得有還,可若是一開始就不借給那些人呢?

  那麼他是不是就不需去幫兄長們出頭,也不必如東翁所說的去扮黑臉和去背著身後的種種惡名?

  「很難。」他平靜地道出他兄長們身後總會有的兩難,「我的兄長們是人們口中的皇商,朝中大官要欠要賒、同行友朋要借要欠,他倆也不能怎麼辦。」

  聽著他口中淡淡淺述的不得不,雖說聽來是很理所當然也無奈,只是,那日東翁對她說著陸餘不得不做這一行的理由時,那面上擔心的神態,以及打從她過門起,陸餘就好像怕她會隨時棄他而去的緊張感,近來,總是會不時地停在她的腦海裡盤據不動。

  眼下,她什麼都不想多問多管,也不想知道他是如何說得這般雲淡風清的,刀子只想好好的問他一句……

  「那你要怎麼辦?」

  感覺……好像有顆她總是緊緊懸在心坎上,努力不讓它落下的大石,在一處無預警之中,突地落地他的心湖裡,激起一池的漣漪後,再化為陣陣波瀾,讓他在措手不及之餘,就只能怔住了身子,愣看著那一雙仿佛對他寫滿了憐憫的眸子。

  憐憫?

  他是怎了?累胡塗了不成?他怎會讓她在眼中出現這等情緒?

  「少爺。」收到手底下的師弟們來報,忙著前來通知陸餘今日公事還沒忙完的大黑,在柴房裡陷入一派寂然之時,適時地出現在陸餘的身後。

  陸余朝後勾勾指,側耳聽了大黑房間在計然面前壓低了音量的內情之後,他微微頷首,示意大黑馬上去辦。

  「公事未完,所以你得再出門一趟?」也知道他們並不想讓她聽見其中內容,計然只在大黑快步退出柴房,而陸餘也跟著起身之時,頗為配合地給了陸餘一個離開的藉口。

  「嗯,今晚我恐怕又沒法回家了。」陸余有些不自然地笑笑,輕撫著她的臉龐交代,「你早點歇著,別太累。」

  「路上小心。」見他面有難色,也總覺得他好像有些不情願,因此計然並不想多說些什麼,只是瞧著陸餘大步遠去的模樣,她很難控制自己不去碰觸那日漸累積在她心上的不忍。

  因為,蔚藍的天際裡,刺眼的陽光,將他背後始終秘而不宣的惆悵,拉得很長。

  §第3章

  枝上粉嫩的春花,風兒輕拂,瓣瓣似雪地飄呀飄的,花瓣般地鋪在天字四號房古色古香木工細緻的微樓裡,彎彎像是月牙的拱橋上,或是計然最愛待的蘇式樓閣的欄杆上,沁心的芬芳,不動聲色地將斑讕的春意,彌漫在觸目所及的每一處。將陸餘送至錢莊後立即返回四號房的大黑,與計然肩並肩的站在蘇樓上,面對著一園揮霍不盡的春光,他感慨地道出計然所不知的往事。

  「少爺的名裡之所以只有個餘字,聽陸空人說,是因打從少爺一出世起,他們便覺得又來了一個多餘的。」霎時整個人什麼賞春的興致都沒了,「他才不是什麼多餘的!」

  「誰教少爺是男不是女?」

  柳眉倒豎的計然,想也不想地就回了一句。

  那些陸家人是怎麼回事啊?沒料到她會那麼大脾氣,大黑討饒地抬高了掌心,「陸家人全都是一個樣的頑固腦袋,在是男是女這上頭,他們是永遠也不會改的。

  其實那已經算是一種無可救藥的偏執了吧。

  很忍耐地咽下這股氣的她,悶悶地問:「他的名與我問你陸家祖業為何傳給他,有什麼關係嗎?「

  「因陸家祖業,在陸氏一族的眼裡,剛好也是多餘的。」大黑愈想就愈覺得陸家人,壓根就沒有兄弟情更沒義氣。

  「加上大少、二少早在年少時就已事業有成,眾多堂兄弟亦是,因此他們便有志同的連手,硬是將繼承祖業這回事推給年紀小他們一大截的少爺。」

  就只是因陸餘在歲數這點上吃虧,因此他家的人便把燙手山芋推給他?計然總覺得這點愈想便愈可疑。

  聽東翁說,當年他陸家將祖業交給陸余時,他雖是有掙扎過,但終究還是沒半點怨言地接了下來,這些年來,也沒見他對這門工作有什麼抱怨,除了有時他會有些不願去收債外,他手邊的工作,他都做是很積極也很妥貼,從沒出過什麼亂子,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,他的名聲很快地在吞月城裡建立起來,城裡人人皆知,陸家的三少爺討起債來,既吃人,也啃骨頭。

  為此,她感到很困惑。

  打小的各種經歷造就了她一個觀念,那就是不管是做哪行,就是要敬業,這使得她這些天來一直在思考著同一問題,那就是:「若她是陸餘的話,她在走入這一行時,她該下多少的工夫,才能將工作做得稱職恰如其分?

  她從不知道該如何當個壞人,因此她不知陸餘是怎麼想的,但他在這行裡能做得有口皆碑的話,定是有著原因,而那原因,她卻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。

  計然想不通地趴在欄上,「當個他人眼中的壞人,很難吧?」「這就要看,那個人是不是天生就是個惡人,或是有沒有心。」

  「心?」

  「就算是個壞人,也不是一生來就是壞人的呀。」大黑說得理所當然,「不是每個人可以平白無故就成為壞人的,除了全心的投入當個壞人外,還要講求天分和後天的訓練,而普通的壞人跟職業的壞人,差別就在這。」

  「言之有理。」她點點頭,覺得畢竟嚇人也是有著程度之別,她這外行人也跟他人一樣,全都只見著了門道,卻不曾入堂一窺真相過。

  「其實這只是有心無心而已,或許少爺做的這一行全天下人人唾棄,但,總還是有人來做呀。」的確,或許有人就是天生的,但也有人其實並不願意活在他人鄙視的目光下,只是一旦做了,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,不管再如何,總還是要稱職敬業。

  不盡的長歎自計然的口中逸出,一塊地加入了穿過樓閣上的東風裡。

  是總得有人來做沒錯,因若無黑暗,怎顯得出光明?

  這世上不可能只有美善去無醜惡的,若是不把那些難堪的、見不得人的張揚出來,人們又哪會乖乖當個老實人過日?

  換個方向想,就算是惡人,也是有腳踏實地扮著這份工作過活的,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對生活低頭的方式?

  「大黑,你喜歡善人還是壞人?」

  「老實說……」大黑為難地撓撓發,「都喜歡。」不都是少爺?罷了,無論好壞、是善是惡,那都是陸餘,答得臉不紅氣不喘的。

  她再歎了口長長的氣,「我也不在意的,也僅是陸餘而已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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