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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
  刹那間,所有強橫據在他身上的痛苦如逝去的海濤,盡數自他的身上快速抽走,而他則如溺水之人,終於獲得了續命之氣,他不由得兩手攆按在地上大聲喘息,一身的冷汗濕透了他的衣衫。

  清罡真人自懷中抽出一張銀白的符紙,以心火焚燒之後,一陣銀光便如離弦的羽箭,又疾又快地沒入陣中,雲時大陣隱隱震動,數百塊的陣石全數飛起圍繞著陣眼運轉,陣石與陣石在運轉時發出極為嘈雜刺耳的聲響,就在葉慈總算能喘過氣來時,那抹銀光又自他的身上竄出,靜靜投射向一個方位,而大陣亦停止了轉動。清罡真人指著被銀光所點出的方位,「你要找的那位宮主,人就在那兒。」

  「多謝前輩……」葉慈喜出望外地看向那個方位,並將它在心中牢牢記下。

  清罡真人冷眼瞧著他狠狽不已的模樣,半晌,一張黃符又自他的袖中飛出,而葉慈先是不解地看著那張貼在他胸口的黃符,在它消失在他的身子裡時,他赫然發現,原先他在破開神宮外煉魂大陣時所受的暗傷,與方才他因受不了威壓所新添的傷勢,已在下一刻悉數痊癒。

  「慢走不送。」清罡真人只打了聲招呼就大揺大擺的走人。

  等在極悟堂大殿上的眾人,緊張又焦急地等了好一陣子後,總算又再次看到領著他們來此的神官大人了。他們興沖沖地迎上去,很快即發現原本因受傷之故而氣色不好的葉慈已換了個模樣,不但神采奕奕,在他嘴邊,竟還漾著一抹難得一見的笑意。

  松崗急不可耐地問:「如何,可有宮主的下落?」

  「清罡真人已經找到了。」葉慈微笑地看向眾人,眼眸中盛著滿滿的希望,「咱們這就出發去迎回宮主。」

  「是。」大地——層薄薄的白霜,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冷冽,躍過枝頭的松鼠,四足緊抓住秋葉已落盡的樹梢,蓬鬆的長尾在風中恣意招展,似是刻意在嘲笑樹下之人。

  站在樹下的野風,伸手揉揉因抬首過久而感到酸澀的頸項,並以袖拭去方才在看呆時不小心流下的口水,打心底不承認,剛剛她在看得出神的恍惚間,她竟將那只體態過於肥美的松鼠,給看成了一碗香噴噴的紅燒肉。

  她真是愈活愈回去了。

  彎腰提起竹簍背至身後,野風邊走邊撿拾著柴火邊在心裡想,打從她自淮南那邊救災回來後,她就窩在自宅中呼呼大睡了三日,待她一覺一來她才發現,家中米缸空空,屋簷下吊著的臘腸也半條不剩,她扳著手指算算,這好像是她第三十次搬空了自家的存糧草去救人,然後又把自個兒給餓得頗無語問蒼天?

  她煩躁地搔著發,愈想愈覺得胡塗,怎麼這兩年來,她的情況是愈來愈嚴重?她自認從不是個好人,也不覺得自個兒有什麼悲天憫人的高貴情懷,可約莫在五年前左右,她隱約的發現,自己的行為似乎開始有些反常。

  但凡看到受傷病苦之人,她會走不動路、挪不開眼,一股強烈想要救治的使命感,總會驅使著她前去治療或幫助,待到她做完一切後,她總會滿心鬱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,不明白自己怎會又莫名做了這些。

  隨著她的年紀漸長,救死扶傷簡直就成了她的本能行為,只習過幾年醫術的她,醫術隨著她救治的人愈多,也變得益加高明,而她也在不知不覺間,成為了一個四處行走的遊醫。

  拾起一根微濕的枯柴扔進背後的竹簍裡,野風在心底盤算著,她今日或許該進鎮一趟領些銀錢,然後去老周的藥鋪再囤些藥材。這一回淮南水患受災百姓是前年的兩倍之多,加之地方官又不積極救治,她想,災後疫疾發生肯定是避不過的,到時那些受災的百姓就算沒有死於水患,早晚也會死於疫疾之中。

  只是光憑她一人的努力,她又救得了多少人?

  滿滿的挫折感再次浮上她的心頭,她沮喪地停下腳步,靠在林間的一棵大樹上,怔怔地看著頂上無垠的穹蒼。

  自從葬了趙元廣之後,她就孤身一人四處流浪著,她本沒有什麼目的地,只想走到哪兒算哪兒,但在前年八月,她在聽說鄰國的東歧縣發了瘟疫後,便收集好足夠的藥材帶上了金針,雇了輛車便一路往東歧急趕。

  在災地裡耗費了數月的時間去救百姓的她,於災情稍緩之時才離開了那兒沒多久,一聽說遼東那邊初冬就發了場大雪,屋垮棚塌壓死壓傷了不少百姓,她腦中一熱,就又不管不顧地急急往遼東的方向趕去。

  一兩年下來,四處奔波救災治療的她也發現了,冥冥中,似乎有著一股神秘的力量,總在暗地裡支配著她的心神意緒,使得她無法對那些人的苦痛視而不見,也無法做到置身事外。

  那種感覺,她說不清道不明,初時她還笑笑的告訴自個兒,就當作是鬼上身吧,反正不過就是一時迷了心竅而已。可到後來,當她已走火入魔到了幾乎要以治療醫民為人生己任時,她再也笑不出來了。

  最要命的是,隨著她的使命感愈來愈重,她總覺得似是遺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,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,且就在這時,她開始變得多夢。

  倘若只是尋常作個夢,她或許不會放在心上,偏偏她的夢永遠都是同一個,而夢中那一張模糊得看不清的面容,好像,也一直都是同樣的那一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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