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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§第四章

  打從那日被尚善拖著去待客的客房後,斐然就一直待在客房裡養傷,接著昏天黑地的睡了兩日後,他才勉強找回了點力氣。

  可他卻很少見到尚善。

  早已習慣時時刻刻都和她在一塊兒的斐然,大感不習慣之餘,更偷偷在心底埋怨起那個老是指使著尚善到處忙碌奔波的清罡。

  今兒一早,在尚善喂了他這傷殘病號一碗白蔘粥後,就又跑得不見人影了,感覺傷勢好了大半的他,本想下床走動走動,順道看看尚善一天到晚到底是在忙些什麼,可這時,一名幾乎可說是從頭白到腳的老道士,卻像道清煙似地出現在他的房裡。

  「你就是善兒的魂主?」清遠真人一把將似剛撞鬼了的斐然給壓回了床榻上,並笑意盈然地合起他差點嚇掉的下巴。

  被嚇個正著的斐然撫著猶亂亂跳的心房,定眼瞧著這個白髮白須白眉還一身白衣的老道士。

  「您是……」怎麼她家師字輩的人個個都很愛來神出鬼沒這一招?就沒有個正常點的嗎?

  「善兒的師公清遠真人。」清遠自動自發地拉了張椅子在床前坐下,「老道我閑著沒事想同你聊聊,小夥子賞個面吧?」

  「呃……不知道長您想聊些什麼?」

  清遠一開口就開門見山,「老道我也不問你這些年怎都不來找善兒,今兒個我只是想來問問,對於善兒,你有什麼打算?」

  打算?

  說實話,關於這一點,他是真不知該有什麼打算。

  一開始他是不想承認有許過願這回事的,事實上,他也一直把遺忘了尚善存在的這回事給埋藏在心底,既不去挖掘也不願去想起。

  但在接觸了尚善之後,他知道犯下了什麼罪過,又如何虧欠於她。一想到她所有的苦難都是由他親手所給予的,他便不容許自己再逃避,總想著要在日後盡可能的去彌補她。

  只是該怎麼彌補才好?又該怎麼安排他與她之間的關係?曾經因為他的涼薄所對她造成的傷害,又該如何去為她一一撫平?

  靜靜看著斐然糾結的眉心,與寫滿了煩惱的眼眸,清遠耐心地坐在椅上等了又等,直到斐然醒過神時,才淡淡地問。

  「你可知道,她為何會成為魂役?」

  「不知。」

  「是因為恐懼。」清遠拈了拈長長的美須,「簡單的說,就是她怕,她被嚇得魂飛魄散,所以才投不了胎。」

  「怕?」斐然原本還以為所有的魂役都是心有仇怨或死不瞑目的,沒想到她卻非如此。

  「她上輩子出身嬌貴,打小又都養在深閨裡,哪見過什麼世面和血腥?她一個小娃兒,會害怕也是自然的。」即使過了十二年,清遠至今還一直記得,當年那個穿著一身綢緞的女娃,面上時常出現的那一副驚悸模樣。

  「那您可知她為何會忽大忽小的變來變去?」既然她的出現與眾不同,那麼她會變身的問題,也一定有著特殊的緣故。

  「是因為魂印的關係。」清遠好脾氣地對他細細解釋,「魂魄的印象停留在死前最無法遺忘的那一刻,就叫魂印。」

  斐然想不通地皺著眉,「這與她的變身有什麼關聯?」

  清遠狀似不經意地瞥他一眼,「當然有,誰讓她有個不負責任的魂主?許願時不但不真心還敷衍,害得她魂魄不穩定,所以死前的魂印才會時不時地冒出來。」

  斐然就算是個傻子,也聽得出他話裡夾槍帶棒的埋怨了,只是他依舊想不明白,究竟是怎樣的恐懼,才會讓她怎麼也不能忘卻?

  他遲疑地開口:「她……是怎麼死的?」

  「被她的親人掐死的。」

  怎麼會……

  耳際彷佛被一陣刺耳的嘯音穿過似的,斐然怔怔地瞠大雙眼,當下什麼都再聽不見。

  以往還在谷底時,每每看著夜裡總是蜷縮成一團睡在乾草堆裡的尚善,他都忍不住偷偷伸出指,輕撫過她夜夜總糾結在一塊兒的眉心。

  他從不知她夢到了什麼,又是否在夢裡徘徊在過去的回憶裡,只是,她好像一直都睡得很痛苦,有時她會將聲音含在嘴巴裡嗚咽的低吟著,有時,她會突然掙扎扭動著四肢,就像是想要逃開種種對她的傷害。可他看不懂,也不知她發生過何事,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她兩手緊抓著自個兒的頸間,不時發出尖銳駭人的喘氣聲,而後啞著嗓子,流著眼淚無聲地說著什麼……

  他不知道她是那樣死的。

  在得知她重生成為魂役,日子是過得有多麼艱難後,他從來都不認為,他有那資格和權利去過問她。

  斐然不知清遠是在何時悄悄離開的,他呆怔地坐在床上,出神地看著窗外的夕日將群山間繚繞的雲霧染織成一襲霞裳,紅豔豔的山巒像是醉了,格外的綺麗勾引人的目光。在他看來,這份美麗,就像是尚善她得知有得吃肉時,笑得格外沒心沒肺時的模樣。

  他情願她能永遠都那般開懷地笑著……

  在金烏滑過群山的背脊,陷入在天際的那一端後,斐然走出客房,按著記憶中的印象,在找過幾座堂院和大殿后,終於在星子都漫步在黑夜的布幔上時,在離極悟堂不遠處的工務院裡找著了尚善。

  無聲站在門外看著在十來座燈下補衣的她,斐然本要踏進去的步子,久久也沒法離地半分。

  一室明亮的燭火下,到了晚上卻還是沒變回大人樣的小女娃,正拿著一件與她身上所著十分相似的道服在縫縫補補,而在她身後,則還有一堆宛如小山的衣裳正待她去縫補。

  這般看著看著,斐然不知怎地,喉際與鼻尖忽然有些酸澀,在反覆深呼吸了許久後,他二話不說地走進房裡坐至她的身旁,取來擱在她腳邊的針線,再隨手自衣堆里拉來一件道服,然後他開始學著她,一針一針地縫補起衣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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