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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


  掌門之位?許配給大師兄?她將要被恒久的困在這座幽暗的師門裡?不能的,因為她知道,這樣的生活很快就會令她枯萎,她無法承受這麼深重的束縛。

  她的心已經變了,她還不習慣,沒有北堂傲的日子;她還不能適應,沒有與他相依的黑夜。要她這名追逐者放下前塵往事,她萬分做不到,要她放下多年來唯一追尋的方向,就等於是要她捨棄自己。

  靜擱在她房內桌上的簇紅嫁裳,像是會刺目般的,一釘釘紮進她的心底。

  她走上前,低首細看,是件平金刺鏽製成的樓鳳飛岐。

  豔紅的表面,以繁複的繡工繡出許多工整有序的花紋,沒有一針誤工、沒有一個花紋是錯置其位的,讓她覺得,它連美麗都要循規蹈矩、按順著沿襲已久的章法沒有一絲變化,就像是這座師門長期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,令她對制式化的規矩命令逐漸麻木,漸漸的,生活變成一灘不會流動的死水。

  指尖緩緩滑過那最費工時所繡出的雙喜彩鳳,朝雲微偏著蟯首,看那彩鳳被絲絲的金線,一釘一縷的困綁在豔紅的綢料上,不能動彈、不能遠飛,終要變成一隻凡鳥停擱在人間……

  在她見過湛藍的天際之後,他們要怎麼叫一朵不願止歇的浮雲停留在這裡?

  朝雲忿忿的,用盡全力撕毀這精緻美麗牢籠下的產物,奮力撕碎那些所有捆綁著她的牽繫,將它撒了漫天滿地,一地的凋零。

  「師姐!」捧著其他嫁衣入室的暮靄,在那片片飄零落碎的碎衣中驚訝的低呼。

  朝雲一手抄起桌上的浮霧劍,伸手推開她疾步的往外頭奔出去。

  「師姐,你要去哪?」暮靄連忙放下手中的嫁衣,趕緊在她的身後跟上。

  朝雲飛快地奔跑著,像一支被疾射出弓弦的箭,直登至恒山頂上的問劍峰。

  起風了,嘶嘯的風聲掠過她的耳際,站在北嶽恒山的天頂至高處,寒意直朝她而來,她雙腕間柔白色的水絲拂袖迎風翻飛,颯颯的,似是撿翅的音律,急速飛掠的浮霧竄過她的四周,幾乎將她融入卷肆來襲的雲海裡。

  站在風中雲裡,朝雲低首看著手中的浮霧劍,冷青色的花翎劍柄上,細細鐫刻著她的名,拔劍出鞘,雲形雕紋的晶瑩劍身在直指青雲之際,反射在劍身上的銀白流光,霎時逼退雲朵流霧,在日暮的光曦裡急急飄散退去。

  但劍再好,她也是孤單;武藝再高,她所要的人也不會在她的身畔,用那雙執著的眼眸再看著她……是不是只要她把仇恨放下、把劍放下,那麼她就可以拿回她所失去的?她就能再過著在山寨時的日子,只在北堂傲的身邊做一個受他珍寵的雲朵?

  她不假思索地奮力將浮霧劍往天際一扔,將它扔下山崖裡的繚繞雲霧中,讓來不及阻止的暮靄被她的舉動嚇白了臉龐。

  目送著浮霧劍的墜落,在這向晚時分,西邊的天際,綴滿了豔麗炫人的浮光雲彩,一波波的,在被染上了色澤的藍天裡滑動,眼看天地就要變色,逐漸回到那沉寂的夜色裡,朝雲忍不住想要挽留那最後一分的美麗,那最後徘徊在她耳際的誓言。

  等我,我會去找你……

  閉上眼,她仍可清清楚楚地,在她的心中勾繪出北堂傲揚眉瞠凝她時的模樣,或是他冷肅著一雙眼眸,什麼也不顧忌地揚劃著他手中臥龍刀的姿態,她記得,他總愛微微勾揚著嘴角,朝她露出她永遠也不解其意的笑意;他俯身佔有式地將她攬在懷裡,在她耳畔流淌的沉沉氣息……

  「師姐,你怎麼了?」喘息方定的暮靄,怯怯地站在她的身旁抬首看著她,一點也不明白她這麼反常的舉止所為何來。

  朝雲酸楚地微笑,「我找不到我自己。」

  「找不到自己?」

  她伸出手,指向遠浮在西邊峰嶺處的白雲,指向那個有北堂傲存在的方向,晶瑩的珠淚串串滴落她的面頰。

  「我的心,遺落在雲朵的那一端。」

  「師姐,你……你別哭啊。」暮靄六神無主地拉著她的衣裳,不知該拿這個從未掉過淚的師姐怎麼辦。

  在溫熱的波水中,朝雲發現,她不只會為北堂傲落淚,她的淚,只為他而流。

  ***

  餘日落得很快,北堂傲在酩紅的雲霞中,仰首遠望北邊的天際,在那片已染上了夜色的晚嵐裡,他見不著一縷雲朵。

  自他恢復了武功又重新握起臥龍刀後,整座山寨的山匪們,便陷入一陣滔天的恐懼裡,人人自危地閃避興師問罪的北堂傲。

  把事情捅大而且惹毛了北堂傲的西門烈首當其衝,在沒有人伸出援手的情況下,被迫與他纏鬥了一個晌午,接著跑不掉的靳旋璣,又陪他打到天色昏茫的日暮時分,才讓他捉回收前有武功時用勁使力的熟稔感覺,真正覺得以往的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身上。

  「別看了,你的那朵雲不在天上。」靳旋璣又喘又累地坐在一旁,邊說邊檢查被這個不留情的弟弟給弄傷了多少傷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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