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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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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那麼片刻,舒河曾對她出現在殿上的身份有些懷疑,總覺得她的衣著打扮並非一般宮女,但在她似有若無飄向他的目光下,他暫時壓下了心中的疑惑,靜靜陶醉在那雙許久不見的水眸裡。 和初相見時不同,這日她不再只是個穿著輕薄的綢衫羅裙,站在草地上飛放紙鳶的小宮女,她簪上舉步搖曳動人的金步搖,明珠玉瑣點綴了一身蔓紫色的紗裳,襯得她那張剔透清麗的小臉格外耀眼,也終於讓他在注意她那雙盈盈似會道人語的眼眸外,見識到了她如早熟玫瑰般掩不住的風情。 強烈的引誘在他的腦海裡逐漸成形,他並未阻止,反而任由它自在地蔓延,這種野火燎原的滋味是他從未領受過的,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那麼沉迷於只是緣慳一面的她,直到她在殿中回首,一雙水眸準確地迎上他的,他終於瞭解。 只是一時的情縱,而在情縱之後隨之而來的傾心,任誰也束縛不住,也抵擋不了。 隔著殿中人群與他遙望的芸湘,當他在席間含笑地朝她舉杯時,她下意識地想回以一笑,可當她看清了他所坐的席間為何位時,她眼眸中的熱切黯淡了下來,只因為,她終於得知他的身份。 原來他是皇四子。 那日自他出琨過後,她曾經在腦海裡猜測過種種他可能的身份,只是她從未想過,能夠出現在思沁宮的他,竟會是聖上與南內娘娘的親子嗣。初時,她還當他是個年輕的朝臣新貴,或是名皇親望族,萬萬沒想到,他的身份竟是與她的身份必須保持距離,竟是,如此不能靠近。 未曾準備好的失望在她的眼波中流淌,胸腔裡那措手不及的陣陣心跳聲,在她聽來,聲聲刺耳。她深吸口氣,別開螓首,逃離他仍存有那日溫存的目光。 在她別開芳頰時,舒河清楚地看見了那盛載在她眼中的失望,他不懂,也難以理解她怎會有此轉變,他渴望而焦慮地在幢幢人影中期待她的再次回眸,不意間,卻驚見她難以掩藏的哀傷。 刻意估算好兩人的距離後,清脆的響聲隨即在席間響起,坐在他身旁的風淮,忙不迭地喚人取來布巾擦拭舒河不小心打翻的水酒,而距離他們甚近的芸湘,在其它宮人將布巾捧放至她手中時,即使腳步再不情願,也不得不銜命前來服侍。 款款在舒河面前跪坐而下後,芸湘低垂著螓首,手執潔淨的布巾輕輕擦拭著他遭酒汙的衣衫,被打斷的席間,很快地恢復方才的熱絡氣氛,在眾人的目光紛紛挪開時,他的大掌迅捷地握住她的柔荑。 她本是想掙扎的,但他握得那麼緊、那麼用力,被他掌勁幾乎握疼的芸湘只好任他握住,可是她不抬首,執意不看向他,她不要一步錯步步錯,原本這種想望就是不該發生的,那麼她便不能讓它發生,這不是他們該走的路。 在幽微的氣氛裡,舒河隱約地察覺了她的異樣,但他仍是不明白她是為了什麼而□避他。為求解答,他不著痕跡地將她拉向他,她雪白的藕臂因拉扯而暴露在燦燦的燭光下,他的眼眸不禁遊移其上,掩映在玉臂上的守宮砂是那麼紅豔耀眼,但在它的一旁,還有朵屬於聖上未臨幸過的秀女印記。 怎麼會……他有絲怔愕,「你是父皇上回欽點的秀女?」 在他驚愕的語氣中,芸湘聽見了難以掩飾的訝異,同時,他深深的排斥和拒絕相信,也入侵至她的耳底深處。 滿心難堪的她,奮力想抽回自己的手,但心濤翻湧的他卻緊握不放,在他們僵持不下的那一瞬間,他世界的天頂,濃重層層的烏雲漫天蓋地的掩了下來,將他期待的心打至穀底最深處,令他再也無法對她說出想對她訴說的隻字片語。 是的,原本他是有溢滿心懷的話語想對她說的,這些日子來,他的心中儲藏了訴不盡的千言萬語,但現在,他明白無論他說些什麼,也都不能改變橫亙在兩人間的東西。 他們兩人詭異的舉動,令坐在一旁不經意瞥了一眼而滿心納悶的風淮,忍不住想打個岔。 「四哥?」他怎麼這麼失態?竟捉著人家的手不放。 「我喝多了,有點醉。」舒河並沒有鬆開手中對她的掌握,不疾不徐地開口為兩人解圍。 風淮也覺得他的臉色有點差,「要不要先去涼殿歇著?」這個夜宴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,以南內娘娘今夜那麼盡興的樣子來看,八成還要再拖上一段時間。 「也好。」 「我陪你去。」風淮說著就擱下手中的酒盅想扶他起身。 舒河一手按下他,「不必了,由她領我去就成了。」 「好吧。」看他那麼堅持,風淮雖覺得有些古怪,但也只好同意。「我代你去向娘娘知會一聲。」 腦中亂烘烘的芸湘不知自己是怎麼被舒河帶離殿上的,直至他拉著她來到涼殿,舒服地躺在椅上凝望著她時,她才恍然夢醒。 「皇四子,逾矩了。」芸湘指著他捉握的大掌淡然啟口,試圖不帶一絲心緒。 舒河不予理會,擒住她的柔荑,在將它湊近他的唇邊輕吻時,執意用一種難測的目光纏住她。 她忍不住想問:「你向來都會得到你想要的嗎?」 「我沒那麼自負。」他徐徐咧出一抹自信的笑,「但我會去追求我想得到的。」 她的眸心卻映染著哀傷,「即使那是不被允許的?」 舒河怔住了,緩緩地,鬆開她的手。 不該的,她不該是以這個身份出現在這裡的。他們倆的身份,雖不是雲泥之別,但卻各據天際一方,遠在兩個永不會相連的雲端上,無論怎麼地相互遠望,多麼想拉近彼此的距離,到頭來,都是無能為力。 夜間暖意洋洋的東風輕敲窗櫺,掀起層層紗浪,窗外杏花吹落如雨,空氣中透露著早春花兒的香氣,格外沁入憂人心扉。 春日已臨,可是他們卻只能莫可奈何地站在原地,看著彼此,虛度無限春風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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