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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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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現在後悔,太遲了。」她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採取那種作法,只是,或許連她也沒料到,在這座皇城裡,所有的愛恨情仇都不會照著一定的規則來的,即使龐雲能算盡一切,可他也無法看容人心。 「你去跟王爺說吧,你懂他。」他懇求地看向她,「現在的我……無法面對他。」 一顆晶淚自她的眼角滑落,「就是因為懂,所以我才說不出口……」 窗外的落雪停止後,大地無聲,雪夜很安靜。 無愁心神飄飄蕩蕩地來到風淮的門前,低首看著門口滴落的點點血漬,她找不到勇氣踏進他的房裡。 風寒未愈的風淮睡得很熟,她輕輕掩上門扉來到床前,帶著冷意的小手在他的臉龐上輕拍著,他模糊地睜開眼,在察覺眼前的人影后跳坐起來,伸手想要點燈,她卻按住他的手,不讓。 自她淺淺的氣息中,剛自夢中醒來的風難認出了她,但就著她儒濕的小手撫觸,他有些愕然,翻開她的掌心,那上頭未予的液體,在他心頭泛起強烈的不安。 他急切地問:「發生什麼事?」 無愁不發一言地將他擁入懷中,用力地想要分擔,可是她卻發現,她根本就無能為力,這種痛,誰也替他擔不了。 因為她的不言不語,因為她激越的舉止,對於出了什麼事,風淮心中霎時有數,只是,他無法想像,更想要去抵抗她開口說出的那一刻,耳畔的心跳聲轟隆隆的,一聲比一聲急,像是刑場上的陣陣催人魂的擂鼓聲,令人心驚膽顫又神魂欲斷。 「是誰?」他的聲調裡,隱約地滲入了些許抖瑟。 「懸雨。」她躊躇了許久,還是狠下心開口。 風淮的腦際頓時空茫一片,緩緩地推開她,瞪大的眼瞳,看來像是暗夜裡的兩潭死水。 時光的記憶扉頁,忽然在風淮的腦海中翻飛了起來,在寒暑、春秋的流轉中,宮懸雨的臉龐是如此的清晰、是那麼的近,每一個畫面,爭先恐後地躍上他的心頭。 宮懸雨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所漾出的笑臉、十年來一直跟隨在他身旁的側影、總喜歡用重複詞匯的說話方式皆歷歷在目,當他選擇遠離京兆時,宮懸雨二話不說地背起包袱跟著他上路,那堅定不移的腳步聲,也還在他的耳際徘徊……彷佛剛發生的一如昨日般,都還鮮明地——一烙印在他的心版上,可那昨日,卻如握在手中的沙,不理會他的反對,也無視於他的請求,正——一傾漏出他的指縫,無論他握得再怎麼用力再怎麼緊,它依然止不住地逝去,而他,卻什麼也都留不住。 「風淮……」無愁遲疑地朝他伸出手。 風淮回避她的碰觸,拒絕接受她此時所提供的任何寬慰,低首弓著背脊,獨自咬緊牙關去承受那份錐心刺骨的疼痛。但在他乾澀的眼眶裡,沒有絲毫淚意,只因為再多的淚水,也洗不去那份濃重的哀傷,此刻洶湧而上的哽咽,緊窒得讓他喉際發疼,但他,努力地將它壓下去,耗盡力氣的,將它壓回再也無法風平浪靜的心裡。 很痛,心房遭人生生地助去一部份的感覺很痛,讓他的知覺幾乎麻痹,雖然宮懸雨並不是他的血親也不是手足,但卻比任何人都還要熟知他、比誰都懂他,與他相處的時間也較誰都來得久,或許在不知不覺間,他早已忘了宮懸雨是為何而出現在他身邊,所肩負的使命又是什麼,他只知道,懸雨是他的家人。 無愁以手掩住口鼻,不願讓任何微弱的泣音逸出,更不敢不經他允許地掉下一顆淚滴,只因她怕,怕會讓傷心的他更難過得無以復加。 沉默地看著他急速起伏抽搐的背脊,她深深地覺得,他像人,他從不掩飾自己,他有喜怒哀樂,也會暢笑落淚,不似其它的是子,即使是失去了,也無動於衷。 「懸雨他……」她閉上眼,忠實地向他轉述,「他很想再看一次,當你和你兄弟們在一起時的笑臉。」 尖銳而深痛的喘息,嘶嘶地劃破了室內的幽暗,風淮繃緊了身子僵固不動,十指深刻地陷入掌心裡,一指一印地刺進掌中,同時也戳向他心灰意冷的心口。 他多麼渴望,他能更加善忘些,忘了眼前所見所聞的一切,忘了心頭濤濤湧上的恨意,忘了他那自私的心願,讓一切重頭來過,把已經失去或是正在消失的那些都捉回他的手心裡,可是在門外,有著明日正等待著他,在已經選擇了後,就再不能回頭了,現在的他只能繼續一步步朝他的目標走下去,無論曾發生什麼事,也不管他曾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。 但,這樣的心碎欲裂,究竟可以換來怎樣的夢想? 執意仰首朝向日光,逆著風向行走,究竟能夠走到什麼地方? 會不會到了盡頭時,與他同行的人,都早已——一在路途上離他而去,最後只留下孤獨一人的他?到底該怎麼走才是正確的?他該怎麼做,才能夠在得到之前阻止再次的失去? 「不要放棄,因為你還有我……」無愁伏在他身上落淚紛紛,「你還有我,請你為了我存在……」 風淮始終沒有開口,任無邊的黑暗朝他包圍掩沒,許久後,他緩緩仰起頭,嘶啞的音息自他的喉際竄出,一聲聲地,回蕩在沉寂的黑暗裡。 「風淮,風淮……」無愁攬住他的肩膀,一聲聲地在他耳邊低喚,直到她,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。 天候還是一樣地清寒,但落雪的數量愈來愈少,薄薄的雪花隨著風兒一吹,就飄離了它原本該落下的路徑,飛奔向不知歸處的遠方。 那夜過後,風淮將自己關在房內不見任何人,執意將自己沉陷在黑暗裡,直到等在房外不肯離開的無愁病臥在他的門前,風淮才有如大夢初醒般地回過神,打開房門抱著無愁去就醫,接下來,他又在無愁的病房裡待了數日。 好不容易等到風淮踏出房門外,等著他主事和發落的龐雲,立即主動地來到他的書齋裡訪罪。 「王爺,我……」面色灰敗的龐雲猶豫地啟口,但終究還是無法吐出完整的字句。 「我不想聽自責的話。」風淮沒有理會他的表情,坐在椅內專注地看著宮懸雨遺留下來的那柄墨陽寶劍。 「是。」他悶聲應著,心底反而希望風淮能夠對他興師問罪,而不是擺出這等平靜的模樣。 風誰抬起頭來,「懸雨回到宜家了嗎?"」由於他的不願承認、不願去相信,以致在他醒過來時日子已過了那麼久,他甚至都沒親自把宮懸雨給送回去。 「已經運回去了。」負責打點一切的龐雲朝他點著頭。 他試著穩住語調,「宮家的人……怎麼說?」 「他們什麼也沒說。」龐雲對宜家那副不怨忽、不討個原因的態度十分過意不去,「接替懸雨的人,很快就會到。」 風淮擱下手中沉重的墨陽,「這世上,沒有誰可以替代誰的。」 「我知道……」 在室內的氣息又將流淌至傷愁化成的漩過裡前,風淮的指尖再一次地滑過冰冷的墨陽。 他頓時斷下決心,「龐雲,看在懸雨的份上,去做件事。」 「什麼事?」龐雲有些意外地看著他格外明亮的雙眼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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