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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


  出乎意外地,朵湛老實地承認,「我怕。」

  即使不進入西內、不因權謀鬥爭而做任何事,他的雙手也早就沾滿血腥了,那……他為什麼還要害怕她知道?或許他仍在希望,在楚婉的面前,他仍然是她傾心全意信任的情人,如果可以瞞,他會瞞的,只是欺騙是張包不住火的紙,而他也不想用謊言來安頓她,他只希望,她不會在見著了他的另外一面後,有離他遠去的一天。

  冷天色頗訝異地看著他悠遠的眼眸,在印象中,感覺他好象變得有點人性了。

  他感慨地拍拍朵湛的肩,「現在搶也把她搶過來了,你離不開她,又怕她會因此而怕你,你到底是想拿她怎麼辦才好?」如果讓他的血液有了溫度的人是楚婉,那麼楚婉是非得留下不可,只是,該怎麼拿捏則是個困難的問題。

  「我不知道……」在曾經拋棄過她、傷過她的心後,他已經不知道她是否還跟從前一樣愛著他了,對於她,他有著大多的歉疚和不舍。

  冷天色歎了口氣,伸手輕推著他往外走。

  「去見她吧。或許見了她之後,你就會知道了。」

  葉上滑動的露珠滴落至水面,光影中,分不清是水是露。

  晴蒼無雲,一池的清香據滿水面,楚婉靜靜看著水中遍生的蓮。

  現在在她的身邊,什麼都沒有了,沒了親情也沒了以往與他人的牽繫,只剩下一個朵湛,可是朵湛,卻又讓她覺得陌生。

  夜半醒來,見他在夢中呻吟、掙扎,在燭下凝視著他的睡容,她好想探入他的心底,問他,夢見了什麼?

  只是一段日子不見,她卻覺得他們似乎已經分別了數年,她幾乎都忘了,時間能夠改變一個人,她的等待,究竟等到了什麼?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嗎?

  朵湛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池面上,她怔了怔,水色的杏眸固定在池面上的人影不動。

  「在看什麼?」他挨坐在她的身旁,順著她的目光看去。

  她沒有回頭,「你。」

  遲疑地,朵湛伸出手,以指輕輕轉過她水嫩的粉頰,看她迷惑的眸子遊移在他的臉龐上。

  「你像個陌生人。」她涼涼的指尖順著他的五官遊走,像在複習又像在重新認識,「很熟悉又很遙遠,就像我不曾見過似的。」

  她的敏銳慧心,令他暗暗心驚。

  她知道了什麼嗎?還是她看出來了?可在她的眼眸裡,他又讀不出什麼來。

  「你感到很失望?」忐忑地,他將緊束在喉際的聲音釋放出來。

  「不。」楚婉緩緩搖著螓首,「我曾說過,你有著我看不見的一部分,而那部分,是你一直藏著的。對於你所藏著的部分,我並沒抱任何期待,怎可能會有什麼失望?」

  朵湛不知道,在楚婉將這些話說出口前,他一直深深緊屏著氣息,害怕和期待在他的胸口形成一種窒人的緊繃情緒,令他喘不過氣來,但在她把話說出後,他顫顫地深吐出一口氣,像繃得太緊的弦獲得了鬆弛。

  楚婉輕柔似絮的身子,涼涼地熨貼在他的身軀上,讓朵湛忍不住埋首在她的發裡,關於她所有的點滴記憶,在她的身子一回到他懷裡時全蘇醒過來。

  他記得她喜歡他這般摟住她的腰,記得她喜歡靠在他懷裡,用她的小手撫摸他臉上的輪廓和線條,她喜歡偏著頭,凝睇著他親吻她一雙柔荑的模樣,她喜歡他深深地擁抱著她,讓她知道她對他有多重要……如果可以,他多想就這樣陪她到老。

  楚婉靠在他的胸前,輕蹙著黛眉,「我很懷疑。」

  朵湛的思緒被她拉日來,「懷疑什麼?」

  「朝中的事,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。」她輕輕推開他,仰起小臉,明眸直視他的眼瞳,洞悉的目光幾乎讓他無所遁逃。「我知道想要進大明宮或是在大明宮安然度日不是容易的事,可是我卻發現,你似乎適應這裡適應得很好。」

  從昨夜他至長信侯府搶婚時,她便察覺,她在他身上一直沒看見的那一面,似乎出現了。那時的他,倨傲自得、胸有成竹,儼然就是個握權之後的自信者,整座長信侯府裡沒有人攔他,因為無法欄也攔不下。就一個初入西內的朝臣而言,他太有把握了,而今早她在殿內所見的每個人,在面對她時,眼眸裡不是對她深懷著懼意,就是對她避而遠之,想必朵湛一定是對他們吩咐了什麼或是警告了什麼。

  無能者不會讓人害怕,朵湛會讓他們害怕,只怕是有著原因。

  朵湛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,「你想說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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