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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


  鐵勒知道他再多待一刻,他就愈難自抑,於是一手推著他,「別愣著了,還不快些去為聖上準備登基事宜?日後你有得忙了。」

  「知道了……」他抹抹臉,努力控制住情緒下潰堤,踩著急忙想要躲藏的腳步離開殿內。

  臥桑清清嗓子,困難地自椅裡起身。

  「需要我送你們嗎?」接下來,將要離開的人,就是他們兩個了。

  戀姬一把將他按回椅裡去,「你認分一點養傷就行。」

  「有空……」臥桑拉住她的手,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們,「來東瀛看我吧。」

  鐵勒再次給了他一個承諾,「我們會一塊去的。」

  待得雲開,無限傷懷。

  江山秀麗如畫,是粉碎了多少人的夢而登上此地?手擁天下,是拆散了多少骨肉情緣?

  站在曾經與鐵勒一起眺望京兆的翠微宮殿廊上,風淮沒想到,他是在這種情況下再次站上這裡。

  新帝一職,是個沉重的負荷,往後他怎麼做、怎麼走,都將對這塊土地上的每個人帶來莫大的影響,多少人正仰首期盼著,天朝新任的皇帝能在結束紛亂的鬥爭後,創造出一個有別以往的新天朝來,有多少臣子,正熱烈期待著他能拿出一番魄力,整治朝野再開新局。

  他不求做個將版圖擴張至極限,威名震古鑠今的盛世大帝,他的心願很小,他只想做個好皇帝,一個朝野穩定,不會再有老臣禍國、三內奪權的朋黨之亂,更不會再有諸皇子手足相殘的好皇帝,他深深明白,唯有在將朝政處理好後,他才有能力將他的愛推廣至百姓們的身上。

  可是在那之前,他必須自擁有不多的自己身上再舍去一些,他必須忘了已遭磨滅的昨日,兩腳踩過他的夢想,一步步拾級而上,即使,往後在朝中再也見不著兄弟們的身影,即使張眼所見的一切,皆是他的兄弟們為他打出來的天下,他還是必須舍去那些他心疼不已的兄弟。

  他曾許下心願,要他的兄弟們都活著,一人不少,但活著卻也同時代表著,他們未必能再相聚。

  團圓這個夢想已經破滅了,只因為人心是會變的,這一點,他早已自他的兄弟們和他自己身上深刻地體認到,他也無奈地明白,無論愛得再怎麼深、不舍再如何濃,權勢利欲將會是永遠的唯一勝者,下管是誰也好,永遠都敵不過這令人心醉神迷的誘惑,只要接觸到它,沒有人可以再抽身的,即使是他的兄弟們也一樣。

  帝王之路,是條孤寂的道路,在他為帝后,他首先要失去的,就是他最愛的人們。龐雲的考量是對的,在他身上,除了他的兄弟們外,還有著更多人的未來,他不能自私地只為手足著想,他得將社稷放在私情的前頭,以天下為重、為大局做出決斷,為免八王奪嫡之事再度發生,他不能讓他的兄弟們聯手再度打亂即將平穩的政局,那些有野心的手足,必須走出他的朝殿,不然,天朝永無太平。

  撥開雲霧見穹蒼,蒼天依舊,人事全非。

  這些年來,在歷經了愛恨、改變、背叛和離別後,他幾乎都快忘了,什麼才是真正的幸福。回想以前,他的心願很小,只希望他身邊的每個人,都能快樂的活在這片藍天下,可今日他才知他錯了,因為這片天空,是如此的寬廣遼闊到不了邊境,即使每個人都能好好的活在這片藍天下,卻不能夠再聚首,這也算是幸福?不,這不是幸福,這是一場即使花上一生的光陰歲月,也無法停止悼念的酷刑,他的心願不該這麼小的,他應該希望,他們每個人……都能緊密地聚在一起不分離。

  太過害怕失去,卻反而會什麼都留下住。也因此,他不願再失去任何人,可到後來,為什麼這依然只能是個無法實現的夢想?

  不分離,他曾相信,他們每個人將會永遠在一起,都下識離愁的滋味不分離,只要張開雙眼就能再次看到想念的人們,只要張口呼喚,就會有人停下腳步回首對他招手,當他傷心難過時,他們會撫慰他的心傷,當他希望能將快樂與旁人一塊分享時,他們也會站在他的身旁對他微笑。

  臥桑、鐵勒、霍韃、舒河,律滔……一張張熟悉的面孔,在他的面前跳躍滑曳而過,彷佛昨日還在,未來猶遠,還能看見大夥都在沁涼宮的翠林綠蔭下,無憂無慮地喧鬧嘻笑:臥桑夜半在太極宮禦案上辦公的身影;整軍準備出征的鐵勒,馬背上颯朗的英姿;霍韃半眯著睡眼,邊拉著衣裳扇風邊喊熱:舒河微微揚起劍眉,在談笑間只手操控大老的本事;律滔一手撫著下頷,專心地在看探子打探來的消息……

  都不在了,他們走得那麼快、那麼遠,他還來不及將珍貴的過往細細回顧,還來不及把那些逝去的都帶回到面前,他們就這麼一一離開了。他幾乎想蒙上眼、關上耳,推動時光倒流讓他再回到那個想念的從前,在那個時候,他們都還未長大,在歲末雪花飛舞的時節,大家都一起在翠微宮的禦園裡,仰首欣賞夜空的火樹銀花,他不願長大的。

  就算他不願長大,不願讓過往的美好產生絲毫的變化,但,每個人都只是生命中的過客,沒有人可以永遠駐足停留,在他們前方的,是一條條分岔的道路,各自通往不知名的遠方,縱使每個人再努力回頭往後看,總有天,還是避不了各自踏上旅程各分東西,或許能夠永恆停佇的,就只剩下記憶而已。

  他能擁有的,也只剩回憶了……東風悠悠,帶走了最後一絲寒意,風淮忍不住垂下頭,兩手緊握著廊欄,一顆顆的淚滴,悄悄滴落在欄面上。

  「懸雨,你的願望……我無法實現了。」閉上眼,風淮嘶啞的話語回繞在風中,久久,不散。

  開春後,新帝風淮于翠微宮清涼殿正式登基,改元德煬。

  德煬元年,新帝廢三內,任襄王朵湛為相國,雅王懷熾官拜大司馬佐相,洛王臥桑另封東海王,寰王野焰轉派北狄駐守,巽磊派駐西戎,定威將軍政封鎮遠將軍,派駐涇水以北。

  震王霍韃封南蠻王,以涇水為界;永駐涇水以南。刺王鐵勒,貶為庶人,逐出中土。滕王舒河、翼王律滔,貶為庶人,流刑東瀛永不返天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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