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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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寂靜,原來是這麼可怕。 又是一日將盡,夕陽照進了宮檻,瑰紅的霞光緩緩爬進了殿內,染紅了清寂的殿堂。靜無人聲的清涼殿上,朵湛忐忑不安地瞧著孤身立在殿中的鐵勒,以及站在禦案前一語不發的風淮。 他只是想讓每個人,都好好的活在世上……反復溫習著心中多年來的祈願,風淮很痛苦。 自公佈手諭以來,他不後悔處置了猶有反意的律滔、力抗到底的舒河,以及又將危禍天朝的六相,可是當下一個目標輪到鐵勒時,他的心,從不曾如此輾轉煎熬。 作夢也沒想到,當夢想化為泡影,冷清的現實來到面前,那一直擱放在心中的祈願,就成了根紮在心頭上的銳利芒刺。這根芒刺,在他的不知不覺中,已是嵌得那麼深,多少年了,他都已習慣了它的存在,現下突然要他選擇這根芒刺的去留,他既是左右猶疑不定,又舍與不舍皆不是,因為他知道,不拔出來會疼,拔出來將會更痛。 他們兄弟怎會變成這樣?為什麼一切都亂了譜走了調?不該是這樣的,照他的計畫,依循他的心願,所有的事情應該在他登基後都迎刀而解並到此終結,往後不會再有八王奪皇手足相殘,也不該再有骨肉殘殺的慘劇,可為什麼至今他所不願見的那些仍是無法休止?站上了新帝的位置後,他反而像個手中拉扯著線團的人,不舍愈扯愈多,心痛愈理愈亂,這一回,將對兄弟們下手的人怎會變成了他?到底是哪裡錯了? 龐雲臨死前的懇求,依舊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不去,父皇派人欲殺鐵勒的震撼,也還在他的眼前跳動,就在方才,鐵勒竟還坦然地向他告知,天朝的皇二子刺王已不復存在,如今站在他眼前的,只剩下北武國的新任太子……這是在逼他嗎?他們這些人,到底是希望他怎麼做?尤其是鐵勒,為什麼鐵勒要把它說出來?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承認?只要鐵勒不承認,那麼他也會矢口否認到底,往後他更可以用此藉口駁斥想要對鐵勒不利的人,但鐵勒卻刻意將它攤在夕陽下,置他於兩難的位置上,陷他於不義。 在他的眼中看來,舒河簡直就是另一個狡詐的父皇,因此絕下能將舒河留在朝野;只要有舒河存在的一日,律滔便不會死心,所以律滔也不能不做出處理;霍韃雖無心在政局上,但為免霍韃將會成為南內反攻的希望,故霍韃也必須走出去。 要他處置律滔、舒河、霍韃這些兄長都好辦,可是鐵勒呢?鐵勒就像塊燒紅的烙鐵,捧在兩手手心裡,怎麼拿捏都不妥當、怎麼碰都會落得一身是傷,接下來該怎麼做?對這事視而不見、聽而不聞,就當根本沒這回事?或者命令殿上的所有人都封口,不許把這秘密洩漏出去?可這樣他要怎麼向百姓解釋父皇欲殺鐵勒的理由?萬一日後百姓們知道這事了,進一步向眾臣要求他處置鐵勒這名叛國賊,又該怎生是好? 若是都無法可想,無轉圜的餘地,那下就只剩……大義滅親一途?這樣一來,豈不是要讓他成為千古罪人,並讓他一輩子都活在懊悔裡? 他多麼渴望有個人能來告訴他,他該拿鐵勒怎麼辦。 「考慮好了嗎?」並不打算對風淮稱臣的鐵勒,挺直了背脊,黑眸直視風淮彷徨不定的眼眸。 「我無法想像……」風淮艱澀地啟口,「我無法想像,你稱臣于哪個兄弟的情景,在我的心中,你是不能被束縛的。」 鐵勒錯愕地看著他,半晌,明瞭他的話意後再問。 「你想拿我怎麼辦?」他下想承認,他的確是有些心灰,因為風淮終究還是得放棄手足之情站在君主的立場上。 「我……」百般不願啟口的風淮,哽著嗓,怎麼也沒法把話說出口。 現下的天朝,混沌得有如天地初開,所有的是非道德皆必須重新衡量,功過得失也都得另辟立場重新檢視,一如以往地站在維持紀律的立場上,他是該大肆獎賞鐵勒過人的勇氣和所立下的功勞,但若是站在新皇的位置上來看……對於鐵勒,他不僅該嚴辦,也不該留下這個隱憂。 父皇處心積慮想除掉鐵勒,龐雲不希望他在這時還在鐵勒身上眷顧著手足之情,他都懂,也知道他們為什麼都這麼容不下鐵勒,若是照父皇的意思,那他大可直接處死鐵勒,再把劊子手的罪名推到父皇的身上就成了,他也可以用叛國亂臣的罪名,對脫離天朝叛國的鐵勒苛以重刑再殺之,然而,他之所以遲遲不如此做,是因為……他不想當個叛徒,他不想背叛他的兄弟。 或許沒有人知道,在臥桑宣讀手諭後,他的心中,就一直有兩股力量不斷在拔河抗衡著,一股,是想保全所有兄弟的想法,一股,是身為新帝該盡的職責。無論鐵勒是否為天朝皇室之人,倘若不留鐵勒,他將懊悔一生,可要是留了鐵勒,就等於是將不安的種子再度種下,而後在未來中,他將憂心地等待著天朝何時將會再度分裂。 「聖上,掠王他……」渾身緊張的朵湛,在這折磨得人快發瘋的沉默中,忍不住想開口為鐵勒求情。 「聖上!」自殿外遠處一路傳來更洪亮的叫喚聲,飛快地蓋過朵湛的聲音。 所有人都回過頭去,就著夕陽逆亮的光影,一身戎裝的野焰站在殿前,難以置信地看著殿內的風淮與鐵勒。 拚著一口氣趕回京兆的野焰,從沒像此刻這般戰慄害怕過。 因冷天色在手諭一開封後,便二話不說地往北撤兵,這才讓他終於有機會起程返京,可才朝京兆前進不久,拖著傷勢前來的臥桑,在努力說服他不要成為叛黨之餘,還急切地想要趕回京的模樣讓他百思不解,他不懂,京兆不已全面落入風淮之手了嗎?臥桑還在急什麼?追根究柢後,他才知道,臥桑是在為鐵勒的安危著急。 為了大局,風淮可能會殺鐵勒。 「臣願以一命保刺王!」野焰幾乎是失聲地大喊,腳下的步子絲毫沒停,一骨碌地沖至禦案前朝風淮跪下,並對風淮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。 鐵勒難忍地閉上眼別過頭去,不忍去看野焰為了他如此。 深怕風淮就這麼殺了鐵勒,野焰不敢停止叩首,一下又一下的,他是那麼的虔誠恐懼,那麼的害怕他就將失去鐵勒,因此叩首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,一下比一下急,將殿上雪白的地面都叩印上了絲絲鮮血猶不願停止,不久過後,點點熱淚也加入了其中。 「老八……」風淮彎下身阻止他繼續叩首,為難地想拉起他。 「臣也願以一命保掠王。」拖著傷趕回來的臥桑,舉步艱難地由戀姬扶進殿內後,也來到風淮的面前跪下。 「大哥……」風淮忙上前想攙起他,並扭頭朝殿上的人大喊:「來人,快傳太醫!」 臥桑不願起身,望著他的兩眼蓄滿了請求,「聖上,刺王有功于國,就算聖上不惦念手足之情,還望聖上看在臣的薄面上,饒刺王一命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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