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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律滔深吸了口氣,「你這就去命眾臣先回朝候旨,我先趕去翠微宮面奏聖上,一切等皇上有了定奪再議。」

  「那……太子呢?」國子監憂心仲沖地望向已經起輿離開的太極宮人群。

  他頓了頓,治首望向香煙依舊嫋然的祭壇。

  「求蒼天了。」

  第六章

  「我沒想過你會為我流淚。」

  臥桑飽含疲憊的低沉嗓音,觸動了含涼殿寢宮的沉默,也驚醒了那嫣連著十日來黯淡的心房。

  守在榻旁的那嫣,無意識地眨了眨眼,沒想到讓整個朝野動盪不安的臥桑已不知在何時醒來,正用一雙調弄的眼盯審著她的容顏,久日不動的唇角,掀起絲絲笑意,興味十足地研究著她頰上的清淚。

  從他遇刺,這些天下來,在經歷過傷重難療、太醫的悲觀、皇上急召國子監欲予太子預設謐號等事件後,仿佛全朝的傷心全都凝聚至太極宮來,渴望他睜開眼的人日日都湧進宮內,可是他偏偏執著地緊閉著眼,不給他們一個希望。

  漸漸地,太醫撤走了、人潮散去了、皇上皇后不再親臨含涼殿了,也讓她重重深陷的心扉不堪負荷,拒絕再多收容一絲堅強,一心就讓絕望將她纏緊。但他卻在眾人皆心如死灰,不再存有希冀時醒來,並用這種令人費解的神態看著她。

  那嫣將睫上方形成的淚眨去,雪白的嬌容上有些錯愕,沒想到在他臉上,她找不著從鬼門關前兜一圈回來後大難不死的慶倖,他的眼眸底也沒有半絲傷重的昏沉,相反的,此刻他的眼瞳,甚至比以往她在夜裡所見過的更清明、更加懷惡。

  他的笑……

  腦海裡強烈深存的被刺時印象,霎時回到她的面前,仿佛這場行刺是他的捉弄般,那時他的笑,就和現在他臉上的一式一樣。

  不在預期內的憤惱激上她的心頭,她用力抹去頰上已涼的淚。

  她為什麼要為這種可惡的人掉淚?要不是因為他超過太醫估算的時限沒有醒來,讓她以為他就將如太醫所言從此長睡不醒,她又怎會趁四下無人時在他的面前讓她的脆弱溘出眼眶……不,她才不會為了他這種人傷心,她只是可憐他的遭遇而已。

  臥桑莞爾地看著她有些負氣的動作,在想舒展身子時,陣陣的錐心刺痛自胸前傳來,定眼望去,在他的胸口上,纏上了層層雪白的綾巾。

  「司棋呢?」他還以為發生這種事後,司棋他們定會把他看得牢牢寸步不離,沒想到跟前只有她而已。

  那嫣清清嗓子,想把濃重的鼻音壓下,「太醫走後他守了你五日,離蕭在他累垮前把他拖了去休息了。」

  「你呢?」炯亮的眸子回到她變得清瘦的臉龐上,「你守了幾日?」

  「我……」她忙轉醒多日來混沌的思慮,「我只是來接替司棋的缺。」

  「你沒回答我的問題。」他慢條斯理地重複,語氣裡有著不容拒絕。

  她抿箸唇,愈來愈討厭他的銳利,清眸裡的焦點轉注在床榻上,不願將目光調向正深深凝視的他。

  無盡洞悉的視線戳破她的保護殼,他抬起一掌,固執地擒住她的下頷,不顧傷口上的綾巾因此舉動又再滲出血來。

  那嫣緊屏著氣息,眼眸不住遊移至他胸前的綾巾上,看它像個張牙舞爪的夢魘,再度在她的面前張揚開來,怵目驚心地提醒她份由時他瀕死的模樣。

  「五日。」她吐實,撥開他牢附不放的指尖,讓它歸回應躺的原位,不讓他再把自己的傷口扯制。

  臥桑卻在她的柔荑欲離開時緊握住她的指尖,將她拉近面前,惦在他身上有傷,她也不敢多做掙扎,方如他所願地傾身靠向他,她的眼睫處便感一涼,是他冰冷的指尖楷去她睫上盈留的淚珠。

  他玩味地盯著指梢上的清淚,「能見到你的淚,這就值了。」

  值?這句話是什麼意思?

  那份種在她心底裡的疑責,在他口中的話一出後,隨即揮開了這些天的絕望深處,反而如芒如刺鮮明地呈現她的面前,教她不禁要重新深想,她究竟是有無看錯,他那抹不該出現在被刺當時的笑。

  她曾想過,這一切只是他的騙局,可是,他的傷是真的,他幾乎死去也是事實……

  臥桑好整以暇地挑高劍眉,「又有問題想問我?」天底下最多疑的人,除了舒河之外,就非她莫屬了。

  「這次的行刺,你事前有預料到嗎?」也許是她料錯了,他應當是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。

  「有。」他漾出詭譎的笑,難以理解的滿意和張狂盡現眼底。

  她差點忘了呼吸,「你有……預料到?」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在事前……慢著,難道他……

  臥桑不疾不徐地提供解答,「是我叫離蕭做的。」

  那嫣怔坐在椅上,杏眸須臾不曾離開他那張在簾幕陰影下的面龐,她的四肢百骸都因眼前這張無法區別出黑暗與光明,清邪冷峻的臉龐而顫抖起來。

  派人來行刺自己?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做出這種事?這麼殘忍的作為,怎可能來自於他自己?他知不知道,那狠毒的一箭讓他在生生死死之間徘徊了多久?

  「我還以為我演得完美無睱。」他閒散地把玩著她垂曳在榻上的主月絲,「你這次是怎麼識破的?」

  那嫣暈眩地撫箸額際,「是你刻意要讓我看的……」

  「知道我為何要讓你看見嗎?」他的指尖卷纏住她的髮絲,微微朝自己輕拉,閃爍的眼芒像黑夜中獨亮的燦星。

  「不知道……」她幾乎失聲,怎麼也無法分辨他所帶來的黑暗中,那些被他的光芒所遮去的風濤席捲。

  「百密中我會刻意一疏的原因即是……」他的理由出其的簡單,指尖放棄了髮絲爬上她那令人憐惜的雪頰,「我怕你會心碎。」

  若不是為了沒在事前告知的她,他不會冒給別人見著的風險,刻意在那一刻讓她心安、刻意要讓她去懷疑,他知道,只需一笑,她便能懂,她是這世上最懂他的人。

  易求無價實,知己難再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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