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綠痕 > 鳳凰闕 >


  這世上,只有三者能信,主子、至交和他的劍。

  主子是他一生必須追隨的方向,無論是非對錯,他只需遵行不需評判,哪怕是要他殺人放火罪惡滔天,他都願水裡來火裡去地為主子達成心願,只因一日事主,則終身事主。他那幾個與他一般必須奉主子命令遵行的至交,也如他一般,即使初時有千百個不願,但到了底,他們終要向主子屈服,向他們的命運屈服。而他的劍,這把由雲掠空親手為他打造的龍吟劍,就像是另一個他,劍,從不負他,甚至是他的知己。

  從沒有人知道,他所效忠的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家中人,他只效忠于他的主子,而他的主子,即是在朝中無權無勢、毫不起眼的禮部首輔大臣——戰堯修。

  這一切,只因為他是個失了半顆心的人。他和其他三個青梅竹馬雲掠空、宮上邪、段淩波的心,都是由兩塊八卦玉組成的,早在二十年前遇上戰堯修時,戰堯修只分別留給了他們四人各一塊八卦玉,卻將其他四塊八卦玉拿走,拿走了那四塊玉,就等於奪走了他們的另外半顆心。但他不似雲掠空與宮上邪一般,二十年來拼命地尋找被剝奪了的半顆心,他會效命戰堯修,只是因為他認同強者,他認同那名能夠降伏圓他並且掌握了他的未來的強者,因此無論戰堯修要他做什麼,只消戰堯修一聲令下,他便會傾盡全力,不計手段不計代價地完成它。

  就在不久前的中秋,他接到了戰堯修的命令,命他必須在立冬那日之前,將八卦玉裡頭的其中一塊翔鳥玉找出來。為了這個命令,他四處奔波打探,就是希望能夠早日找到那塊翔鳥玉以及它的主人,但中秋已過了半個月,他仍是對翔鳥玉的消息一無所知,完全不知它和它的主人身在何方。

  負責設宴的州道台,看場面還是被那個冷得像塊冰的封貞觀主導著,在場的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捧著腦袋不敢去招惹封貞觀,這根本就不像是個送別宴,說是審判大會還差不多。

  他歎了口氣,心想也只好拿出壓箱寶來了,就看能不能改善一下眼前這冷颼颼的局面,要不然只怕這晚的夜宴,每個人都會被封貞觀給凍僵。

  他朝樂師們拍拍手,樂音霎然停止,在此時,殿內的舞者們紛紛退去,低低回旋的清音緩緩揚起,曲名叫鳳凰闕。

  正欲舉杯再飲的封貞觀,酒杯停在半空中,目不轉睛地看著著那似鳥兒般輕巧巧地飛進殿內的女子。

  無法理解的波濤頓時在他的心頭翻湧,掀起層層巨浪,它來得那樣地狂恣。

  那樣的快速,摔不及防地襲向他的心頭。他看見,一隻鳳凰破雲而來。

  初時,只是一曲清冷單調的古曲,但在這名豔紅攝人心魂的女子嫋娜地出現後,鼓、箏、瑟、琴、噴呐、胡琴……迸聲驟起,紅衣女子翩翩舞起,霎時,天地仿佛旋轉了起來、她那一雙流雲紅抽,就像是一雙翔鳥的翼翅,劃開了空氣,悠意翔舞,震懾住所有人的眼眸。

  在她的腰際,以一條杏黃似金的紗紡飄綢點綴,雪白的皓腕上,串串銀鈴隨著她的每一個擺動,發出掙琮悅耳的細碎響音,那輕薄又紅豔似火的羅紗薄裳,當她亭亭回旋時,羅紗轉蕩成一輪急速旋轉的漩渦,化為朵朵美麗的漣漪,層層疊疊的紅紗如霧如雲地暈繞開,一掃大殿內所有的寒冷,帶來了無比的熱意,娉婷渺渺、姿影綽綽,紅豔豔的氛圍,似在燃燒著在場者每一絲的氣息。

  紗裳飄搖回轉之際,封貞觀隱隱約約可看見,在那豔色似火的流雲袖後,有張妖冶媚蕩卻又傾城傾國的面容,她的美,嬈豔得不可思議,那樣地挑動人心、觸人心弦,奔騰四竄的香氣直竄他的鼻尖,一股野火在他的眼眸最深底處,刹那間狂放地燎燒。

  他的腦中有一陣的暈眩,不由自己。

  獻舞者,名叫凝若笑。

  貴為蘇州柳街花坊的花冠姑娘凝若笑,乃是蘇州第一美人,在她為自己贖了身後,她便開始四處雲遊。就在她用盡盤纏之際,她遇上了益州的州道台。州道台見她才貌色藝皆具,而且在她的眼眉間,無時無刻都有意無意地流露著佻達媚惑的神情,州道台當下便留下了她,將她養在州府內專心練舞習藝,等著有朝一日能將她派上用場,而今晚,就是她初初登憂的首夜。

  在盞盞燈火朦朧不定的琉璃燈下,回旋中的凝若笑,迎著風,放軟了身軀,將自己投入一次又一次的狂舞放任的迷茫裡。

  在舞著的同時,她很快樂,但快樂得很痛苦,因為那快樂是堆砌著血淚而產生的。她的人生,像雪朵似浮萍,是飄無定根的一生,每日每日,都是飄過來舞過去的,於是,今朝有酒,便醉今朝。

  勾挑著在場所有男人所有的視線,巧笑情兮地奪取他們的心魂,這是她最大的成就感,從沒有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從沒有人能夠逃出她的手掌心,因為她是個善曉該如何利用自己的女人,她懂得該怎麼出賣自己的豔媚,她明白該怎麼用她那玲瓏的身子來引誘這些男人們。雖說她是個被利用者,但在那同時,她也是個操縱人心的利用者。在旋身之際,她的眼眸對上了封貞觀的。

  熱舞使得她面頰潮紅,眼波似藏了無限風情般地輕輕流轉,她朝他綻出一抹瑰麗的笑靨,騰舞的身子變得更軟更浪,她捨棄了所有人的目光,直瞅著他的眸子,專注地為他而舞蹈,只為他。

  封貞觀從不知道自己的心會跳得那麼地快,血液汩汩奔騰而過的聲音,像是種呼喚又橡是種遙遠的回憶,一股激越的情緒像千川大海;在他的胸口狂湧而至,仿佛在告訴著他,它要找個出口,它要回到它原本的地方去。

  他忍不住奮力搖首,想將眼前這些盤旋在他腦海裡的美麗姿影都甩脫在腦後,想壓抑下那無端端冒出心口的悸動,但忍耐卻像刀割,創著他的神智要他回過頭來,要他仔仔細細地看清眼前令他對自己感覺到陌生的女子。

  紋刺在他身後的青龍,此刻忽然燒的了起來,在他的背脊上似放了把火地燃燒著他,這令他喘息,令他不明所以,令他想起,當年那名他命令自己絕不能忘記的小小鳳凰女……

  州道台仔細地觀察看封貞觀的一言一行,對於他那向來沒啥表情也沒啥變化的臉龐,此刻有些訝異;雖然封貞觀的表情依舊沒什麼改變,但他的呼吸漸漸變得迫促,而他的雙眼,也離不開凝若笑的身上。

  一名也在觀舞的官員,悄悄地挨近州道台的耳邊,唱啁私談了一會兒,沒多久,州道台的臉上漾出了一抹如獲特赦的笑意,朝他點點頭。

  鳳凰依然翩翩起舞,在大殿裡掀起了陣陣炫惑的波潮,將封貞觀的人生引領至另一個他從沒想過的境地,也將凝若笑帶至一個龍似的男人的身邊,一如當初。

  仔細看向窗外,不知何時,陣陣提早報到的晚秋細雪,正靜靜地、悄悄地落下,而一旁的歌妓也開始輕聲吟唱……

  龍之嘯,民之吟。
  風中青,雲裡情。
  但看人間處,糾纏兩難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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