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綠光 > 稻香太上皇 | 上頁 下頁
四五


  “他不會。”

  “你又怎麼知道?”她又慌又急,不由抓著他,態度軟化地哀求著。“一兩,幫我,要是皇上大怒禍及孩子們該怎麼辦?”

  藺仲勳閉了閉眼。“杜小佟,你冷靜一點,在大雨之前,我就已經在田的東側挖了兩條溝渠,通往村落入口,水就算淹過了田,也會排出去,待雨勢一小,所有的水都會排出,你根本就不需要擔心。”皇上大怒?他被調教得像條狗,她喊東,他敢往西?誰有膽子在她面前大怒來著,別說他人,就連他自個兒他都不允。

  杜小佟愣了下,呐呐地問:“挖溝渠?”

  “那幾日我都早早出門,晌午才回來,就是在忙這個。”

  “可是挖在東側……”

  “水門在西側,排水在東側,那是因為田地本來就是往東傾斜,所以溝渠挖在東側准沒錯,昨兒個我巡過田了,田是淹了,但水依舊在排,不成問題,尤其今兒個的雨勢較小,不會出什麼亂子,你放心養病吧。”

  杜小佟難以置信地望著他,沒想到她來不及做的事,他竟都替她辦好了,不過——“你為何知道會有這場雨?”他不可能知道的,不是嗎?她之所以知道,那是因為她重生,她記得所有的事,直到豐成二十四年的七月,但是他……

  藺仲勳用力地歎了口氣。“你說的。”雖然就算她不說他也知道,但這事沒必要在這當頭提。

  “我?”

  “上個月底下大雨時,你不是說下個月的雨更可怕,我本想問你的,可打從禦匾送來之後,你老是一副心神不寧、魂不守舍的模樣,我就乾脆先動手了。”這理由真是完美得教她絕對挑剔不了。

  杜小佟垂眼思索,輕呀了聲,想起來了。她真沒想到他竟心細如發到這地步,她不過是隨口說上一句,他竟然就記在心頭了。

  “現在可以吃點東西了嗎?”藺仲勳沒好氣地道。

  “我睡了多久?”

  “四天了。”他舀了口粥,喂到她嘴邊。“大夫說你操勞過度,讓壓制多時的風寒一口氣爆發出來,才會病得這般嚴重。”

  杜小佟有點遲疑,但是她確實該吃點東西,才能恢復體力,況且她現在恐怕連要自個兒吃飯都成問題。

  “銀喜為了照顧你、替你煎藥,多日未眠,所以我方才叫她去休息了,你不會要我在這當頭再去喚她吧?”他謊言說得臉不紅氣不喘。

  杜小佟聞言,自然不忍再喚銀喜,只好張口咽下他喂的粥。

  這粥極為清爽,藏著鮮味,入口即化,在唇舌間揉合成一股清甜,勾引著人的食欲,教她突地感覺饑餓,只要他一喂,她便張口。

  眼看著一碗粥都快要見底時,門板突地被輕聲打開——

  “小佟姊,你醒了?”端藥入房的銀喜見狀,喜出望外地笑喊著,但一見兩人相處如此親密,教她微羞地將藥擱在桌上。“一兩,小佟姊就交給你了。”

  杜小佟愣了下,水眸輕輕地瞟到藺仲勳臉上,就見他半點愧疚都沒有,甚至還揚著笑道:“只剩一口,把這一口吃了,剛好可以喝藥。”

  “小人。”杜小佟粉頰微微泛紅。

  “在哪?”把最後一口喂進她嘴裡,他煞有其事地左顧右盼著。

  “去照鏡子就瞧得見。”居然敢騙她說銀喜太累去歇息,可銀喜的氣色明明就不錯,尤其她剛才是端著藥進來,代表她分明是在幫她煎藥。

  “鏡子裡只會瞧見一個絕世美男子。”他大言不慚地道,走到桌邊把藥碗端來,不住地吹著。

  “你哪裡是個絕世美男,瞧你眼底下都泛黑……”她突地頓住。仔細打量他,這才發現他眸裡滿是紅絲,神色疲憊卻被笑意掩過,錦袍都發皺了……難道說,一直都是他照顧著她?

  記得睡夢中彷佛有人一直在她耳邊安慰著她,有人一直緊握著她的手……是他嗎?

  她昏厥前,明明已經毫不留情地趕他走了,為何他非但沒走,還留下來照顧她?

  是對她有所圖嗎?可就算有所圖,他有必要為了照顧她而衣不解帶嗎?

  “這藥是有點苦,不過我替你準備了飴糖,待會嘗一顆,去去苦味。”他拿起湯匙不斷地舀著藥湯吹涼。

  杜小佟直睇著他,心暖得發痛。她該拿這人怎麼辦?她不能和他在一起……

  “來,應該已經涼了,趕緊喝下,再睡一會,待你再醒來時,身子應該就好多了。”他坐在床畔,就像喂粥般,舀著藥湯到她嘴邊。

  杜小佟緩緩地張口,嘗到滿嘴苦澀,一如她該絕卻絕不了的情感,明知強留只是苦,可是就算是苦,也不是吞不下。

  他一口口地喂,她一口口地咽,他喂下的是他滿滿的溫柔,她咽下的是他毫無保留的暖意,暖得逼出她眸底的淚。

  “有那麼苦嗎?”她的淚像把利刃,劃開他的胸口,心陣陣抽痛令他難受。

  如果可以,他壓根不想瞧見她的淚,不想再見她在睡夢中夢囈著哭泣著,宛若唯有在夢中,她才能宣洩所有的苦。

  “……很苦。”

  “良藥總是苦口,你忍一下,待會就給你嘗點甜的。”喂完了藥,藺仲勳取來福至準備的飴糖喂入她的嘴裡,笑問:“甜吧。”

  “……甜。”有一天,她的人生也能除去苦澀只餘甜嗎?

  “再睡一會吧,有什麼事就叫我一聲,我就在這兒。”藺仲勳替她掖好被子,又擰乾布巾替她拭著臉。“這樣擦擦是不是覺得舒服些了?”

  杜小佟紅著眼眶,緩緩地點著頭,卻不敢再看他。從沒有人照顧自己,再累再病,她還是得工作,得咬牙強撐著,可是這個人總是在她最需要幫助時在她身旁。

  怎麼辦,她不想依靠他卻又眷戀著他……誰來告訴她,她到底要怎麼做,才能逃開命運。

  藺仲勳見淚珠從她纖濃的眼睫滾落,不禁無聲地歎了口氣。

  誰來告訴他,他到底要怎麼做,才能讓她不再流淚。

  外頭風雨交加,水淹啟德鎮,其實他並不怎麼在意,他在意的是她的淚,但他卻不知道如何讓她停止哭泣,她到底是為何而落淚?

  她夢囈時不住地喊著,為何每個人都背叛她……這一世她只為自己而活……到底是誰傷了她?

  她爹嗎?可她說每個人……如果他能查出是誰,替她除去,是否就能一併除去她的惡夢?是否有那麼一天,她入睡時不會再流淚,是被笑意催醒?

  杜小佟幾次清醒,總是恍恍惚惚,喝下藥後就迷迷糊糊地入睡,等到她意識較為清楚時,外頭的雨似乎已經停了。

  微弱的光從推開的窗灑進屋內,而他就站在窗前,背對著她,不知道正在看著什麼,抑或者沉思。他渾身被暈黃的光包圍著,就在他回頭的瞬間,那噙笑的眉眼浸淫在光芒裡,有如謫仙降臨,好似他本不該屬於這裡。

  “醒了,渴不渴?”藺仲勳走到桌邊,先點起了燭火,倒了杯茶再走到床邊。

  杜小佟直睇著他,他看似神采奕奕,但眸裡依舊紅絲密佈,身上穿的依舊是她先前瞧見的玄色綾袍……“你一直都在這裡?”

  “當然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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