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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晌午時,烈日依舊當空,走出屋外,晴空一碧如洗,萬里無雲,熱氣早已拂散了昨日大雨過後殘留的寒意。

  “把一些雜草拔掉,就像這樣。”杜小佟挽起窄袖,蹲在田埂邊,逐而拔去才剛冒出頭的雜草。

  藺如勳微眯起眼,放眼四周,到處可見一畦畦的田,田裡的水半掩著草。

  “怎麼不先拔這個?”他探手抓了把綠草。

  杜小佟側眼望去,臉色大變。“你在幹什麼?誰要你拔秧苗的?!”她粉拳緊握著,有股衝動想要揍他。

  “秧苗?這……不是草?”他比照她手上拔的,確實極為相似,真要論不像之處,大概就是他拔的比較長一點。

  杜小佟皺緊眉,深呼吸了口氣,揚著手中拔除的雜草。“這個才是雜草,你拔的是我上個月才剛種下的秧苗……一兩少爺,你的眼力可能不太好,麻煩你看仔細一點,千萬別再拔錯,否則我保證……你晚上連紅薯都沒得吃。”

  “你在威脅我?”藺仲勳微眯起眼。先是冷嘲熱諷,而後威脅挾迫……不知道為什麼,他總覺得這循序漸進的手法,熟悉得令他頭皮有點發麻。

  “我是在警告你,對能吃的東西再慎重一點,民以食為天,不分尊貴貧賤,饒是宮裡那沒用的皇帝,也得吃才能活。”

  藺仲勳閉了閉眼,覺得自己像是平白被打了個耳光。不過就是一株秧苗,她竟連皇帝都罵,就不怕隔牆有耳,他日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!

  “好歹是個皇帝,你那張嘴安分點。”半晌,他只能擠出毫無殺傷力的警告。

  “不過是個無能昏君。”

  藺仲勳橫眼瞪去,懷疑她根本知道自己的身分,要不為何老是拐彎抹角地罵他。

  正想再和她論理,突地有人牽了牛走近,喊了她的名字,她趕忙起身,上前和對方稍稍寒暄了幾句,正要牽著牛回頭,又有個人走來。

  藺仲勳懶懶望去,只見這人穿著一襲長衫,看起來比先前那莊稼漢要稱頭些,模樣有點文弱,不過她臉上笑意多了些,也不知道在說什麼,她神色極為認真,不住地點頭,最終還朝那人欠了欠身。

  誰呀,那傢伙,竟能讓她這般客氣。

  莫名的,心裡就有那麼丁點不舒坦,畢竟打一開始她就沒給他好臉色,對他一再防備一再驅趕,不過今兒個他倒是意外瞧見她的笑。

  她的笑意是純粹的喜悅,儘管是他成了丑角惹她發笑,但她終究是笑了,所以說,和那傢伙相比,他應該相差不算太遠,頂多是她待他的態度較不客氣罷了,他大人大量,不計較那些。

  “……你幹麼一直盯著我?”杜小侈牽著牛蜇回,就見他目光動也不動地定在自己身上,看得她渾身不自在。

  “剛才那人是誰?”他隨口問著。

  杜小佟把牛綁在田邊的大樹下。“他是鎮上的秀才,開了間私塾,教孩子們念書習字。”

  “你讓幾個小傢伙念書習字?”他微詫。

  連白米都沒得存糧,她竟還讓幾個小傢伙上私塾?

  啊啊……果真是個深思熟慮之人,眼光如此深遠,早已擬好了將來的計劃。

  “念書是為了向聖人賢達學習,習字是為了日後方便。”她走回田埂,見他動也沒動。“一兩少爺,幹活了,還是你要像頭牛,讓我抽一下,才肯走一步?”

  藺仲勳無聲咂嘴,找著雜草。“依我看,念書習字是為了日後考取功名吧,但找個秀才學習,這也太不濟了。”

  “誰跟你說,我要他們考取功名?”

  “不考取功名還讀什麼書?”

  “你別傻了,當朝有個昏君,考取功名做什麼?要是一朝金榜題名,進宮後也只剩兩條路可以走。”

  “喔,哪兩條路?”他不恥下問。

  “要不是阿諛奉承,同流合污,那就是清廉等著被斬。”

  藺仲勳輕點著頭。到底是她對官場有研究,還是這坊間百姓是恁地無聊,老拿宮裡大小事當茶餘飯後閑嗑牙的話題?但,他不得不說,她顧慮的完全沒錯。

  打著清廉旗幟者,他會先誘之以利,動之以情,待對方上勾,他便以貪污之罪處斬,至於打一開始就不安好心者,他會慢慢等對方結党成派,等到羽翼豐滿了,他再一次處決,大呼過癮。

  對他而言,這是一場遊戲,文武百官都是他手中的棋子,玩膩了,扔了便是。

  “不過,有些事也不能全怪無能昏君。”

  藺仲勳無言望著她,覺得這句話並沒有安撫到他,反而覺得又被打了第二個耳光,令人痛心的是,他無法反駁。他確實是個昏君,是為了當昏君才坐在那把龍椅上。

  “有太多人考取功名,只因貪取榮華富貴、權勢地位……也許是太多不在乎民間疾苦的官,才會讓昏君聽不到民間的哀嚎。”杜小佟低歎口氣。“也許兩年前昆陽城大旱,皇上根本就不知道,要不怎會忍心放任昆陽城到處有餓死骨,甚至差點引發瘟一疫。”,

  藺仲勳垂著眼,想起燒餅油條說過的話。“這世道自有天命,誰都違逆不了。”

  就算他派人開倉賑災,救了昆陽百姓,他們最終還是會死於瘟疫,就算他提早處理了瘟疫,他們又會死於蝗災……他試過了,試過了數十回,天命自有定數,就算他能擋,卻只是一時,該死的人數,永遠都不會變。

  “是嗎?要是每個人都這麼想自然是改變不了,但要是每個人都想要改變天命,難道還有改變不了的道理?”

  藺仲勳怔忡抬眼,對上那雙柔媚此刻卻淩厲的眸。

  “那是不可能的,人是自私的,自掃門前雪,豈會管他人瓦上霜。”人性是黑暗而自私的,這一點他比誰都肯定,饒是她也反駁不了。但他知道她並非自私之人,她要是自私,就不會收養那幾個孩子,還讓他們上私塾。

  “那倒是。”她苦澀哼笑了聲,不再開口,踏進水田裡,拔著雜草。

  藺仲勳瞅著她的背影,脫去鞋子,踏進水田裡,一開始覺得有點微寒,但多走幾步後,似乎一股溫熱從泥濘的泥底傳出。

  田裡有股似腐非腐的氣味,隱約還夾雜著一股青草般的清新,豔陽底下,一望無際的田,卻只有一小部分長著綠苗。

  “小佟姊,這兒的田都是你的?”他走到她身旁問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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