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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她顫巍巍地接過手,輕撥著由血玉和墨玉製成的算珠,彷佛過了許久,經過了數百年甚至是千年,終於回到她的手中,可對她而言,這兩樣寶貝是她不久前才剛得到的。

  之前聽稚青提起四大家,她就認為南仲威可能是南家後人,只是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確定,如今她確定南仲威確實是南家的後人,否則爹娘送她的成年禮不會成了南家的傳家寶。

  想不到竟還能保存得如此的好,想不到在她有生之年,她還可以輕撫著她曾收過的禮。

  “你怎麼了?”南仲威瞧她不發一語的打著算珠,像是極喜歡,但眸底卻噙著淚,教他猜不透她的思緒。

  周持南搖了搖頭。“很特別。”除了這麼說,她還能說什麼?告訴他,她是他南家祖先?他肯定又會把她帶回醫院,那就免了吧。

  南仲威瞅著她半晌,從缽裡取出黑子往棋盤一放。“這座棋盤幾的來歷已經不可考,只有世世代代留下來的祖訓,要南家子孫尋找南家長女周持南。”

  周持南怔愕抬眼,心像是被什麼狠狠攥住,教她不能呼吸。

  父母給她的名字,在這一刻被人喚出,彷佛瞬間定了她的魂。

  那是極難解釋的感受,不該有人知道她的名,但他卻在這一刻喚了她的名,證實了她的存在。

  而他的說法……豈不是意味著她再也回不去了?

  否則怎會有世世代代留下的祖訓,尋找著南家長女周持南?

  “聽說,祖訓就刻在這棋子上頭,只可惜這是草字,大半都看不出是什麼字。”他將棋子翻面,果真上頭刻著龍飛鳳舞的字體。

  周持南見狀,拿起一瞧,心頭一窒,隨即將所有的棋子都倒出,全都翻到刻字的那一面,鋪在棋盤上,不住地湊著字。

  “……你在幹麼?”

  “我……想要拼湊看看。”她隨口搪塞著,想著爹爹的習慣,先將兩色棋子分開,再依字拼湊著。

  “那也別全擱在這棋盤上,這棋盤其實是有點問題的,不是十九道,而是十七道的,不是正規的棋盤,棋子放不下。”

  見他要撥下棋子,她趕忙制止。“沒關係,我就這樣拼湊,你別碰。”

  這棋盤是她十七歲生日,爹爹送的,不是正規十九道,那是因為爹爹要慶賀的是她十七歲的生日,就連棋子也各有一百七十顆。

  娘說成年禮是十六歲,可她的成年禮卻是等到十七歲,因為娘說要等到她滿十七歲才給,娘說她不希望她離開,想法子避開各種可能,十七歲那日,娘開心地替她慶了生辰,但就在她滿十七歲的兩日後,她從山崖墜下……

  她顫著手拼湊著棋子,驚見上頭雕的不是祖訓,而是爹娘給她的信息……爹娘百尋不到她,弟弟妹妹們不死心地一找再找,開枝散葉也囑咐著子孫再找……她以為自己被隔離在外,可是哪怕時空相隔,家人的心依舊緊系著。

  棋子上雕刻的,是爹娘的思念,是弟妹們的盼望……她沒想到自己竟能收到這千百年前的家書,僅屬於她的珍寶。

  “你拼湊這個做什麼,你真看得懂?”南仲威動手欲拾起一顆棋子,卻被她一把揮開手,錯愕抬眼。“你在幹麼?”

  “別碰!”她冷聲斥喝著,淚水隨即奪眶而出,滑落她蒼白的臉頰。“別碰……”

  “你……”他一肚子怒火被她的淚水澆熄,教他手足無措了起來。

  周持南不能言語,時空相隔的思念,只能化為淚水宣洩。

  因為她知道,她不可能回去,就算找到周湘……她也一樣回不去了。

  她再也不能偎在爹娘懷裡,這一走,是生離,也是死別,直到這一刻,隱忍多時對這世界的恐懼和不安,和得知自己世世代代被惦記尋找,兩種情緒衝擊著,如滔天巨浪般地侵襲著她,教她像個孩子似地哭泣。

  南仲威不能理解她的悲傷,但她哭得不能自已,那股傷感和哀慟感染著他,教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。

  他也許不會哄她,但至少他可以給她一個懷抱,任她哭著鬧著,在她哭累後,緊緊地擁抱她。

  天色漸暗,屋外傳來房車的聲響,不一會有人進到屋子裡,像是疑惑為何客廳和廚房的燈都暗著,趕緊開了南仲威的房門,就見——

  南仲威伸出食指往唇上一指,包慶餘立刻將舌尖上的話給吞下。

  後頭的易稚青往裡頭一探,就見床上擺著破舊木盒,木盒旁有個古式棋盤,而她就睡在南仲威的腿上。

  她怎麼了?易稚青無聲問著。

  南仲威朝她搖了搖手,示意無事,再擺了擺手,狀似要他們別吵醒她。

  易稚青和包慶餘對看一眼,隨即輕聲關上門,準備打電話叫外賣。

  而房裡,南仲威垂眼看著哭累睡倒在他腿上的她,隨手拾起一枚棋子,卻怎麼也看不出端倪。

  她突來的悲傷,必定是和這棋盤有關係……還是說她曾有什麼悲傷的過往和棋子有關?他想了一個下午也想不出結論,想動嘛,又怕會擾醒她。她好不容易睡了,他想讓她多睡一點,省得她一醒來又掉淚。

  他無法安慰她,所以他只能盡其可能地不讓她掉淚。

  垂眼瞅著她的睡臉,雙眼有些紅腫,甚至連幾絲垂落臉頰的發都被淚水浸濕黏在頰上,可以想見她的悲傷無從壓抑。

  而她的眼淚,鹹澀地燙進他的心版上,教他莫名不舍。

  長指輕撫過她淚幹的臉,彷佛就連長睫上都還沾著淚滴。他不能理解,明明是一張從小就相識的臉,但為何在她失憶之後,他總覺得她的面貌有些改變,眼神氣韻變得恬淡嫻雅,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。

  也許,因為這截然不同的性格,反倒勾起了他的興趣,又也許,她提議離婚的絕決和現在相較落差太大,才會教他一再牽掛她。

  長指撫過她柔嫩的唇瓣,教他不由自主以指腹摩挲著,情難自禁地俯近她,然而就在即將吻上她的瞬間,她驀地張開眼。

  他屏住呼吸,注視她初醒時惺忪帶媚的眉眼。以往,他們是分房睡,而現在,她總是比他早起,所以他不曾見過她初醒的迷蒙媚態,從不知道原來她初醒的神情竟是恁地誘人。

  周持南愣了下,突地揚笑,脫口喊,“爹……”她回去了嗎?

  “嗄?”爹?什麼東西?

  他錯愕的神情,教她猛地清醒。“呃……我……”她是睡昏頭了不成,怎會錯把他看成了爹。

  “你是要叫……孩子的爹?”如果是這樣,他勉強接受。

  她臉頰微暈,想否認,但又覺得沒什麼好否認的,事實就是如此了呀。不知該作何回答,她只能顧左右而言他。“我……睡著了,我……”等等,這枕頭好像有點硬。

  她側眼望去,瞧見他的腳,猛地爬起身,驚覺自己竟是睡在他的腿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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