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綠光 > 養夫十六年 | 上頁 下頁


  伸展了下身子,他的目光落在牆面的那一扇門,輕輕推開,裡頭是瑞芽的個人工作室,通常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。

  他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習慣,特地踏進禁區,是因為想要知道她當初為何想要開發東海岸的案子,找到原由之後,才能說服其他大老。或許在這間工作室裡,能夠找些蛛絲馬跡。

  這件案子要是不趕緊推動,怕會就此凍結。今天帶瑞芽回醫院複診,她的主治大夫余醫師說──

  “她這種狀況不屬於記憶障礙。”余醫師指的是,何瑞芽對他的重複遺忘。

  “不是嗎?”范季揚不懂。

  何瑞芽由護士帶開,讓他和余醫師單獨會談。

  “記憶障礙指的是從她清醒之後,學習上出現記憶力不足的現象,會容易遺忘剛記住的一些人事物,但並不包括事發之前便已認識和知道的。”余醫師翻看著何瑞芽的病歷,話題嚴肅,但臉上笑意和藹。“她的記憶障礙問題,在日常生活中已無大礙,若要接觸繁雜事務,可能是比較吃力一點。至於你先前問我的問題,依我看,她會不斷遺忘你,也許是下意識想要忘了你。”

  “嗄?為什麼?”他頓住,心間沒來由地泛起一陣椎心的痛楚。

  好可怕的答案,讓他後悔今天跑這一趟,他沒事幹麼來討答案嚇自己?

  面對瑞芽的再三遺忘,他早就感到不對勁,但想不到有可能是她存心想忘了他,為什麼?

  “那就得要問你做了什麼事,讓她會有這種反應。”余醫師打趣道。

  范季揚可是壓根都笑不出來。不願承認她是想把他遺忘,才會老是記不住他是誰,於是,他又問:“可是,她的個性改變了很多,難道……”

  “嗯,她的右腦前葉受到撞擊,依照以往的臨床病例之中,確實出現了許多會因而改變個性的實例,不過,依我對瑞芽的認識,她現在顯現出來的,應該是她的本性。”余醫師和何家有數十年的交情,瑞芽也等於是他看著長大的。

  “怎麼可能?”他發噱道:“從我認識她時,她就是那副頤指氣使的女王模樣。但她現在很怕我,這很不對勁。”

  “那是因為你對她很凶,所以她才怕你的吧。不要忘了,現在的你,對她而言是個陌生人,你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她產生各種不安。”余醫師歎了口氣。“再說,沒有人一出生就會是個女王,你認識她那麼久,還不懂她嗎?”

  一句不懂,讓范季揚錯愕到說不出話。

  認識她十幾年,他不懂她嗎?

  結果,范季揚帶著疑問,帶著她去吃午餐,帶著她去逛從沒去過的動物園,看著她臉上迸現孩子氣的雀躍和興奮,他突生許多感慨。

  余醫師說的對,只要他對她笑,她就回報一笑,情緒也平穩多了。

  想起她從小替自己安排精英教育,就為了往後要接管東皇,剝奪了自己的童年,也剝奪了孩子該跑該跳的喜悅,孰料到了現在,因為一場意外,她反而像個孩子,無憂無慮地對著無尾熊扮鬼臉,學河馬打哈欠……

  歎了口氣,坐在她專用且不與人分享的女王王座,看著四面直抵天花板的書架,還有挑高樓中樓設計的二樓書庫。

  坐在這裡,她不覺得壓迫感很重嗎?坐在這裡,她都在想些什麼?對面是兩扇極大的落地窗,隔絕了她的自由和飛翔,雖然她這只籠中鳥是自願被囚的。

  天才,真不是每個人都能當的。他忍不住這麼想。

  回想余醫師說的話,沒人一出生就是女王。從小就那麼會替自己安排計劃未來的孩子,那麼世故洗練,根本就不像那個年歲的孩子。

  她,是在武裝自己吧。

  這是他唯一想得到,也合理的答案。

  何老爺對公事沒太大野心,若不是為人仁厚,頗得人心,只怕總裁一位早就坐不久,而何夫人根本就不懂商場上的爾虞我詐,所以,還那麼小的孩子,在那時候就已經立下保護家人的志願了吧。

  當他和呂競進來這個家時,她用高壓政策來武裝自己,防止他和呂競以下犯上。

  其實,她會擔心他,他是知道的,但也許是她不懂得如何拿捏人與人的距離,因此每回的舉動到最後幾乎都讓他以吐血收場,就算他知道她的不擅表達,他也拉不下臉來對她示好,兩人就這樣,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互較高下。

  說真的,他並不是那麼討厭她,只是嘴上說說,說久了,就好像是那麼一回事。

  而她對他呢?真對他厭惡到想遺忘的地步?他到底是做了什麼事讓她生出這樣的反應?轉念又想,沒有半點在意,又哪來的厭惡?

  這個問題,就算現在問她,也沒有答案吧。

  歎口氣,收回視線,桌面上整齊不見淩亂,每枝筆每張紙、每一本書和文件全都放在應該放的地方,有如她近乎潔癖的個性。

  從桌面上的書架取下一本文件夾,翻開,他驀地一愣。

  上頭有著她娟秀卻又帶著瀟灑的字跡,寫著所有人的名字,寫著許多雜七雜八的細碎小事,也寫著她對東海岸開發的看法。

  那是她出事前寫下的東西,原來她想開發的是森林之旅,走樸實的自然風,以不破壞當地自然為主,純粹為想接近大自然的人所打造的度假城堡……這不是他好幾年前曾經提過的案子嗎?

  那時雖不是提議東海岸,但內容幾乎都一模一樣,只是當初她並沒有特別的喜歡或討厭,只說時機還不太對。

  沒想到,她竟是放在心上的。

  這一份認知深深地撼動他體內某個固執的部分。

  不由得苦笑一記,再把文件放回原本的位置,不留痕跡得像是沒人碰觸過。

  既然知道她這一份心意,那麼,接下來的工作,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。

  剛要起身,便聽見外頭傳來聲響,范季揚快步走回何瑞芽的房間,卻瞧見何夫人走了進來。

  “你在這裡啊。”何夫人笑道。

  “我看小姐已經睡著了,所以……”該死,他忘了把那工作室的燈給關掉,何夫人會不會誤會他了?

  儘管那只是瑞芽在家的私人工作室,但裡頭也許有不少機密文件,他不請自入……

  “噓,別把瑞芽給吵醒。”何夫人走近他,把他推回工作室裡。“也好,我剛好有事想要跟你談談。”走進裡頭,順手把門帶上。

  “有什麼事嗎?要不要我去泡杯茶?”范季揚有些局促。

  “不用,泡茶這種事有別人會做,不是你的工作。”她在單人沙發坐下,對他招著手。

  “是嗎?但以往是我的工作。”他輕笑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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