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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


  她轉身離開他,回到床上緩慢的坐下來,雙手優雅的交放在膝前,低著頭,絲緞般長長的黑髮垂落,只露出月兒般皎白的一邊臉。

  東方禦微微眯眼側看著她,發現她看起來有些不一樣。

  是累了嗎?

  為何他感覺不到她的生氣?像是她的魂魄,早被勾魂使者取走,只剩一個空蕩蕩的軀殼,他突然想起閻焰的提醒,想起那是他即將要做的事——取走她的生命,了結這一切。

  突地,雷聲大作,大雨傾盆。

  他轉眸看著未關上的窗,銀雨飛入窗內,點點濡濕桌面。

  在這一場滂沱大雨中,東方禦的心沉重起來,那疾來的雨,仿佛也將他的心一併給淋濕。

  腥風追,血雨驟,火舞白蓮……

  霓裳,將落。

  五更天,遠處雞鳴斷續,坐在案前的東方禦整晚沒有入眠。

  煙雨、春曉、飛石、啼鳥。

  這幾個似曾相識的字,東方禦看入眼裡,卻始終沒有放進心裡,只因為償情鏈背後的財富,一直不是他專注之處。

  一直到閻焰出現,提醒了師父的交代之後,他才整個冷靜下來思考這幾個字。

  大雨終歇,天明之前,他終於想起這幾個字的關連。

  磁峽煙雨、雲路春曉、幽窟飛石,斷崖啼鳥……答案昭然若揭,只因這些都是北嶽恒山著名的十八景。

  償情鏈的秘密,就在恒山。

  他告訴自己,之所以沒有下手殺了李沐霏的原因,只因尚未探得秘密所在,絕不是因為師父說的心軟——那是師父最鄙夷的情緒。

  武狂之所以被稱之為武狂,只因為他是個以武至上的人,整日沉迷于練武,絕情冷心,一心只想稱霸江湖。他打遍江南無敵手,儼然成為一方霸主,卻在十幾年前,突然銷聲匿跡。

  世人不知原因,但幾個入門弟子卻知曉,那是因為武狂求好心切,不意間在練功時走火人魔,內力反噬,再也不能運功行氣。

  但武狂對武功的迷戀仍舊無法壓抑,遂將希望寄託在徒弟身上,遍尋身負血海深仇,且身具異骨的練武奇才,一心想栽培出比他更強的弟子。

  而他,就是第一個被師父納入門下的弟子,學得威力驚人的斬魄刀法,最被師父寄予厚望。

  他曾經自信滿滿、目空一切,但此時,他的心卻被牽絆住……

  「怎麼還不睡?」李沐霏裝睡,沉默了一夜,終於還是開了口。

  東方禦回頭一覷,訝異的看見她黑眸清淨,沒有初醒的迷蒙,倒像是……注視了他許久。

  「吵到你了?」東方禦起身,來到榻緣落坐,大掌輕撫過她的頰。

  李沐霏搖搖頭,伸手將他的掌輕貼在頰上。

  「你沒來,好冷,我睡不下,但見你沉思,像是有事情困擾著,所以也沒敢吵你。」她知道閻焰前來,必定帶來什麼不好的消息,才會讓他如此不安,甚至沒有察覺她整夜凝視著他。

  「所以你也一夜沒睡?」東方禦心疼的看著她眼下的黑影,不待她點頭,起身脫去黑袍,掀被睡下,將她攬進懷中。

  他的動作,讓李沐霏備感訝異。

  她以為閻焰的出現,會讓他改變對自己的態度,畢竟閻焰的不友善,她能明顯感受出來。

  「你知道天快亮了嗎?」她溫順的偎進他的懷裡,輕聲提醒他。

  東方禦只是搖頭。

  「我只知道你看來像是累壞了,再多話,我打算直接劈昏你,讓你可以好好休息。」他打趣著捏捏她的小鼻尖。

  李沐霏輕笑,不再多話,乖乖的偎進他懷裡。

  他們眷戀著這樣的夜、這樣的擁抱,這樣美麗且自以為是的愛情……

  狂風呼嘯,雲在湛藍的天空飄移。

  兩人收拾好行李時,閻焰早已不在客棧內,他們打算繼續行程。

  「恒山?」李沐霏的裙袂被風吹得翩翩飛舞,就像是山林中的仙子。「怎麼會突然想到恒山去?」

  「只是去走走。」東方禦心虛地別過臉去,回避她的凝視。

  從來,他都不會閃避她的眼,就連要殺了她的父親,都那樣理所當然,但是,此時的他卻不敢看著她的眼睛……

  李沐霏沒有說什麼,只是笑。

  她的眼淚埋得太深,早已流不出來了。

  「好,我們就到恒山去。」李沐霏沒再追究原因,主動牽起他的手,對他甜甜一笑。

  晴光無限延伸,她願執著他的手,走過千山百嶽,直到他鬆手的那一天。

  她望著前方的路,看著身旁的男人,再低頭看著腕間的償情鏈……

  只是,還能走多久呢?

  到了恒山,難不成,他們還能到另一嶽去嗎?

  千里迢迢,銀河暗渡,那紅色的姻緣線啊,真能綁住他們?他們真的不會再分開了嗎?

  風揚起,葉緩落,她的歎息破碎其間,成為風中唯一的無聲靜默。

  風狂雨驟的晚上,一把銀白的刀,刺入父親的胸口,血濺當場,劃開的不只是父親的生命,還有她一顆破碎的心.

  她看著他握著斬魄刀往她走來,面色冷靜殘酷,下刀毫不猶豫,直接將她劈成兩段。

  夢。

  那是夢,一場虛偽且不實際的夢。

  但為何,每每她總是冷汗涔涔,總是感覺心又被劃開一次,疼痛的感覺是那麼清晰,像是死過一次。

  她能感覺自己的身體愈來愈虛弱,而她無法解釋原因,或許是她的心已經死過太多次,她再也承受不了了。

  她知道,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,而他也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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