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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三


  「寫意,」情切的低語在她耳畔傾訴。「日本和臺灣並沒有多大不同,而且兩地距離相近,往來方便。即使是新地方、新風俗,住久了總會習慣,我不也在臺灣住了兩、三年嗎?」

  她不動不語。

  「那裡的生活環境比臺灣好上許多,令堂應該很放心你──」

  「不要再說了。」她突然轉身,緊緊攬住他的頸項。「不要再說了,不要再說了。」

  他的脖子感受到熱熱的濕意。

  「好好好,不說不說。」他全依了她。「乖乖別哭了,嗯?」

  她主動踮高腳尖,貼上他的唇瓣。

  輾轉纏綿的深吻中,鹹鹹的珠淚混合著甜甜的情意和澀澀的酸楚。

  無論未來如何發展,她會記得,在一個滿天星眸偷窺的夜晚──她,韓寫意,將寸寸芳心送給一位孤傲的異國男子。

  紛紛墜葉飄香砌,夜寂靜,寒聲碎。
  真珠簾卷玉樓空,天淡銀河垂地。
  年年今夜,月華如練,長是人千里。
  愁腸已繼無由醉,酒未到,先成淚。
  殘燈明滅枕頭XX,諳盡孤眠滋味。
  都來此事,眉間心上,無計相回避……

  8

  這天下班,石滕清開門進屋,瞧見客廳裡的不速之客後,眼珠子凸出的程度讓金魚自歎弗如。

  「媽?」

  「嗨!兒子,好久不見了。」黃少貞來來回回,將行李從客廳移進樓上客房。「稍候一下,我替你帶了幾罐你最喜歡吃的鮪魚醬,等我收拾好再拿給你。」

  「媽,你……」他跟在母親身後走來走去,完全不知所措。「怎麼只有你來而已?」

  前陣子她確實提過會親自來臺灣逮他,他還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,沒想到當真來了。

  「寶寶乖,幫媽咪把剩下的行李搬上去。」她旋風般抬著幾件小行李刮上二樓,留下兩個大皮箱給兒子處理。「當初告訴那個老頭子不要買上下兩層的房子,他偏不聽。也不替我們婦道人家著想,他以為行李搬上搬下的,很輕鬆容易嗎?」

  抱怨他老爸?那還好,媽媽此番的來意可能和他沒有太直接的關係。

  「媽,老爸呢?」他眼巴巴跟進客房。

  「哎呀,弄得亂七八糟的。」黃少貞對著滿室微塵皺眉頭。「鐘點女傭就是這樣,沒人在旁邊盯著,她們就偷懶了。」

  「媽!」他不耐煩了。「你悶聲不吭地跑來臺灣──」

  「應該是『悶聲不響』或『半聲不吭』。」她拍拍兒子不耐煩的臉頰。「你的中文怎麼反倒退步了?」

  他投降!反正他老媽就是不肯說,再問也沒用。

  客房的電話分機鈴鈴響了起來,瞧見黃少貞明顯無意接電話的表情後,他認命地拿起話筒。

  「喂,我是石……」發語詞還來不及說完,彼端辟哩啪啦搶先吼出一串日文。

  「兒子,我告訴你,女人絕對不能寵,你老爸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!」多麼熟悉的老爸爸忠告,每回偉大的石滕夫婦拌嘴時,他和大哥必定會聽見以上結論。「叫你媽來聽電話!」

  「母后,國王陸下來電。」他大哥在日本幹什麼吃的?竟然擺不平,還讓老媽跑來臺北煩他,他們嫌最近他頭痛的事情還不夠多嗎?

  「叫他去跳太平洋。」黃少貞伸個長而舒服的懶腰。歲月不饒人,或許下回她應該選擇翹家到神戶或大阪,臺灣畢竟稍微遠了點。

  「爸,媽叫你去跳太平洋。」他盡責地傳話。

  「臭婆娘,她明知道我不會游泳。」石滕靖和氣得蹦蹦跳。「告訴她,如果她再不回來,我就登報警告逃妻。」

  「媽,老爸要登報警告逃妻。」

  「告訴他不用麻煩了,我會辦好離婚手續再回去。」她打個呵欠。「從今而後,石滕先生沒有逃『妻』。」

  「爸,媽又要和你離婚了,今年的第十八次!」他越傳越火大。「你們兩個在玩什麼!我不管了,你們自己去溝通。」無線話筒隨手扔給黃少貞,氣衝衝地奔出客房。

  每次都這樣,石滕靖和夫婦三不五時吵上一架以增加生活情趣,越吵感情越好,倒楣的人卻通常是中間傳話的信差──他或他大哥。

  也不想想自己是多大年紀的人了,還學人家年輕人打情罵俏!

  十分鐘後,黃少貞帶著勝利的笑容走進廚房。

  「我贏了。」

  「怎麼個贏法?老爸終於答應和你離婚?」他瞄了眼牆上的日曆。「結束你們長達三十三年又八個月的苦難婚姻?」

  「你這小子心眼真壞。」黃少貞敲兒子的腦袋一記。「他答應讓我全權來台負責你的感情問題,絕不干涉。」她只要一想起老公替兒子挑中的幾位「大家閨秀」,頭皮立刻發麻。

  「我?」這就是父母吵架而媽媽獨自來臺灣的目的?搞了半天,事情居然扯回他頭上。「你為什麼認為我正面臨感情問題?」

  「如子莫若母。」黃少貞漾出一個心知肚明的微笑。「你原本打算今年年初回家,過期不至,我自然明白其中大有文章。既然我兒子天才得很,公事難不倒他,自然就是私事嚷!」她亮閃閃的眼睛盯住兒子。「來,告訴老媽,目前戰況如何了?」

  石滕清考慮著該讓母親清楚多少內情。

  他和寫意已有四天沒見面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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