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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仿佛有人撥開刀青梅表面的輕紗,將底下那一層性格暴露在他眼前。

  這個世界之于刀青梅是絕對的二分法,一邊是她在意的人,一邊是對她不痛不癢的人。她平時出任務時,周旋的是第二種人,所有的偽裝與面具也是針這一種;說得殘酷些,這群人即使在她面前死光死絕,她也一樣笑顏以對,眉頭都不皺一下。

  至於第一種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。她會為他們憂,她會為他們煩,她會為他們的喜怒哀樂而跟著笑吼哭叫。

  這兩個世界是不該混雜在一起的,然而昨兒夜裡,她在意的人卻出現在不該出現的那一半,所以她短暫地錯亂了,而裡那就在這珍貴的片刻之間,瞥視到她真實的一角。

  「喂,你別裝啞巴,到底是給個說法啊!」

  他的腦中突然浮起董青蘿的臉。

  一模一樣的兩張嬌顏,卻因為成長環境而衍生出截然不同的氣質。

  董青蘿看起來秀外慧中,眸底透出一股堅毅的氣息。她是個女人,嬌弱需要人保護的女人,她開心時會在丈夫懷裡撒嬌,氣慍時會讓丈夫吃閉門羹。裡那不確定董青蘿生小孩沒有,即使現在沒有,有朝一日她也會生,腳邊會纏著幾顆蘿蔔頭沖著她喊「媽媽」。

  如果她們姊妹倆小時候沒有失散,這可能就是刀青梅會過的人生。

  從來沒有人問過刀青梅,這是不是她要的生活,八成連她自己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,因為從她有記憶以來,她的生活裡就是刀光劍影。

  他突然想起她小時候的模樣。

  其實,先發現刀青梅的人是他而不是韓偉格。當時她是一個剛從人蛇頭子手中溜出來的小女孩,才七、八歲大,一身髒汙地躲在利雅德一處暗巷裡翻圾垃箱。

  少年的他絕對沒有濟弱扶傾的俠義心腸,所以他只是隨手丟了塊乾糧給她,轉頭準備回去向韓偉格覆命。

  但是小女孩跟上來了。

  她跟上來的原因也跟感激無關,純粹以為他身上有更多好吃的東西而已。

  他沿路走,她沿路跟。他走幾段路便回頭丟塊乾糧,她則一路撿。本來他丟乾糧只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,沒想到倒成了釣魚的餌,直到碰頭之後,年輕的主子發現了他身後的小女孩。

  裡那開始想,如果當時他有不一樣的做法呢?

  例如,他壓根兒不理刀青梅,連片麵包都不給。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她繼續窩在那個垃圾堆找食物,最後被趕上來的人蛇頭子抓回去。她被痛揍一頓之後,丟進妓院裡當雛妓賺皮肉錢,或者變成街上的扒手,長大之後被阿裡不達的混混頭子收為情婦。

  又或者,他將她送往收留孤兒的官方機構,她可能被遣送回中國或香港,被平凡人家收養,上學、考研院所、就業,最後嫁給年收入三萬七千美金的白領上班族,生二點五個小孩,付二十年期的房屋貸款。

  可是最後她跟著他來,然後她的人生發生天翻地覆的逆轉。

  原來,從他們在巷子裡初見的第一眼起,他就已經改變了她的人生,而他竟然恍然未覺。

  「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看?」刀青梅被他盯得發楞。

  她發楞的神情更像她姊姊了。

  很……純真,很可愛。

  一股不知名的衝動讓裡那挺起身,吻她一下。

  他並不確定自己為何會忽然吻她。他甚至談不上喜愛她——或者,在今天之前,在看到她像「人」的那一面之前,他以為自己不。

  然後,突然間所有感覺湧上來!

  她是他發現的!

  他給了她一種人生!

  於是,她也回敬他充滿意外的人生!

  她嘗起來出乎意料之外的清甜,和她的名字一樣,像酸中帶甜的青梅,又像嗆中帶辣的燒刀子,入喉不總是那麼順口,滋味卻令人忘不了。

  就在無意之間,他將一朵青梅留在這曠野黃沙裡。

  她瞪大杏眸。就這一個遲疑,讓他的舌鑽進她唇間,他加深這個吻,唇齒間嘗進了她的滋味。

  那鐵般剛強的手臂沒有抱她,高塔般的偉岸身軀也未貼近她。他們全身上下,就只有四片唇相接,彼此的舌互相糾纏。

  接著,裡那退開來。

  他承認自己極好奇她的反應。刀青梅總是愛虧他過度自製,遲早死於欲求不滿,他吻了她,這下子大概要被嘲笑至死了。

  「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刀青梅呆住了!

  只因為一個吻,然後,刀青梅呆住了!

  阿拉真主,這是真的嗎?裡那近乎著迷地盯覷著她的反應。

  她為什麼不快點恢復「正常」呢?她為什麼不趕快嘲笑他呢?她為什麼不換上那副壞壞賊賊的笑,勾著唇角問他:「怎樣?現在想不想立刻壓倒我?」、「我不介意陪你來上一下喔!」

  他多希望她的反應和昨天以前一樣,那麼他就可以繼續把她當成那個吊兒郎當、沒半絲正經相的不良女子!

  他緊握著最後一根稻草,希望她可以變回那個他完全不必去在意的「佈雷德」!

  「你……你幹嘛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她猛然往後跳開一步,錯愕得甚至忘了要取笑他。

  一個失常的殺手看起來竟是如此——討人喜愛。

  「你、你……可惡!惡靈退散!」讓人聞風喪膽的殺手抓起沙子往他腳邊一灑,奪門而出。「我懶得理你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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